本帖最后由 秋浦老顽童 于 2015-1-15 17:11 编辑
旷世吻缘 (一) 清埭河,一条古老的河,静静地流淌着,诉说着她曾经演绎的一个并不古老的爱情故事。 本来南北流向的清埭河,流着,流着,顺着山势来了一个九十度大折弯,由西向东流去,河面宽广,一河隔两村,河北面的村叫北村;河南面的村叫南村。南村与北村之间四季受河水阻隔,靠一座木桥贯穿了南北。这座木桥共一十三块,每块木桥长四米,均由五根原木串成,每两块木桥之间用一‘开’字形桥撑将桥撑起,然后用几百斤铁链将十三块桥板、十二个桥撑连接,一头栓在南村这边河沿一棵高大的榆树蔸上。 有时,两岸的人们走着,走着,一不留神在桥中间遇上了,要是同性的,还好办:两人面对面,相互搀扶着侧身而过;遇着异性,那就麻烦了,得背对着背,小心翼翼地闪过,稍微碰一下,就掉水里去了。 一次,是个炎热的夏天,北村一个少女名叫游香复的,去南村,正好在桥中间遇上了南村一个名叫李闵的小伙子,因为都急着赶路,折回桥头来不及了,只有硬着头皮过去了。也许是两人互相对对方都有好感吧,都忘记了对方与自己是异性,两人却面对面,女的伸手搂住男的腰;男的抓着女的两个胳膊,两人同时胀红着脸,慢慢移动着脚步,四目相视,当少女那高高隆起的微微跳动的胸脯隔着层薄薄的热衣与少男擦身而过的一霎那,两颗年轻的心都同时躁动起来,少女羞涩地侧过头,一溜烟朝南村跑走了。那少男一步一回头,眼睛只顾眺着那远去的倩影,几次差点掉到河里去。 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打那以后,她们经常在‘对’的时间、‘对’的地方、遇上了‘对’的人,用相同的方式擦身而过,渐渐‘擦’出了爱情的火花。 不久,南村李家托媒人去了北村游家说媒,两家喜结良缘。李闵正值青春年少,家道殷实。乡试落第后,就做起了乡村游馆先生,在捻村教私塾,离家十来里路,步行需一个时辰。北村游家,游香复,虽不是大家闺秀,但却知书达理,乡下一般女人能干的,她都会,而且十分乖巧,嫁到李家后,很得公婆疼爱。尤其是夫妻关系十分亲密。丈夫每天出门,她都要送到村口河边,站在那棵榆树下,四目相对,环顾四周,瞅着没人,就相拥、相吻起来,依依不舍,每次都不少于3分钟,然后看着李闵过桥: “闵,路上小心!晚上早点回家!” “知道了,回家吧,馥!” (那时候人,不像现在人,‘老婆’、‘老公’地叫的亲滴滴,李闵称呼老婆叫‘复’;香复管老公叫‘闵’,后来李闵干脆给老婆改了名字,把‘香复’俩字合起来,读起来还是一个‘馥’。) 黄昏时分,桥头那棵老榆树下总会坐着一个女人,那就是游馥,她早早就等在河边,坐在老榆树下,等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桥面时,她就欣喜若狂地站到桥头。 “馥!我回来了!” “让我等急死了,闵!” 待等李闵一脚踏上路面,两人就又急不可耐地相拥到一起,深情地相吻,又是一个甜蜜的三分钟。然后手牵着手,说说笑笑地回家。 自从他们拜堂成亲的那天起,他们就一直这样朝送暮接,朝亲夕吻,风雨无阻。那时候,他们这样亲热,得背着世人,偷着进行,若是被世人看见,会被看作是‘有伤风化’ 的丑事。后来,还是香复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无论是晴天,还是雨天,她都带一把黑纸伞,到了要亲热的时候,她就撑开纸伞,罩住两个人的头。。。。。。 就这样,他们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吻接吻送,从不间断。 不久,解放了,李闵被安排在区完小教书,离家还是要一个时辰的路。虽然要求统一住校,可李闵不行,找各种理由,坚持早出晚归。即便学校晚上开会,等会议一结束,他依旧赶着回家,他知道,有一个人在桥头已经在等他了。 文革时,有人觊觎他老婆,嫉妒他,想整垮他,就煽动一些不明真相的红卫兵,尾随其后,伺机‘捉奸’,待他们桥头亲热时,众人一拥而上,‘逮个正着’,于是校园内风起云涌,说他搞资产阶级低级趣味,腐化堕落,一夜之间被戴上‘走资派’帽子,把他困在学校里,不让他回家。 (二) 李闵被困,游馥每天傍晚照例坐在老榆树下等候,望眼欲穿,直到深夜才心灰意冷地回家。一连几天无望而归,游馥病倒了,茶不思,饭不想,眼眶深陷,大病一场。 又是一个傍晚,游馥拖着病恹恹的身子,依旧坐在老榆树下痴姑等丫头,眼睛直溜溜地顺着桥面朝着河对面看着,她渴望着那个她熟悉的身影立刻出现在她面前。她的眼睛渐渐被泪水模糊。她无望地低下头,陷入沉思。 “馥!我回来了!” 游馥猛抬头,倏地起身,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鼻而来,她无须细看,凭感觉就知道是她心爱的人回来了,她没命地扑向李闵,不顾一切地用嘴在丈夫脸上一阵乱啃,泪水、口水和在一起,糊得李闵满脸都是。接着就是一阵深吻。。。。。。,他们忘记了天,忘记了地,忘记了脚下就是绿茵茵的河水。当他们累得不行了才松开,游馥由于身子虚弱,一个趔趄差一点掉到河里,幸亏李闵一把抱住。李闵背起妻子,一路小跑,回到家里。李闵告诉妻子,自己的问题解决了,因为他工作成绩突出,仅凭与自己的妻子吻接吻送,上不了纲,够不了线,不符合戴‘走资派’帽子。 李闵与妻子的生活又恢复了暂时的平静,一切又照常进行。 1968年,李闵被调到县里一所中学任教,这在一般人看来那是求之不得的天大的好事,可是妻子好不乐意,李闵知道妻子心里那点小九九,不就是自己进城了,不能天天吻接吻送了吗。 “等我在城里安顿好了就接你去。好吧?” 馥总算勉强同意闵去城里。 清晨,闵一肩扛着皮唔罗,一手拎着背包,他在前面走,馥在后面紧跟着,走出村口,来到桥头,馥紧追几步上前一把箍住闵。闵回过头,傻笑着,看着面前痴情的馥,心里一阵酸楚,他竭力克制住自己,不让噙在眼角的泪水掉下来。馥又一个鲤鱼咋猛子,将脸贴住了闵的脸,宛若黏住了一般,皮唔箩从闵的肩膀上滑落下来。两人亲热了老半天,直到听见桥面有人走动的声音,他们才松开双手。闵重新拾起行李: “馥,我走了,回去吧!等着我回来接你。” “闵,路上小心,到了,来信。” “知道了,放心吧!” 馥含情脉脉地驻足桥头,手搭凉蓬,直到闵的身影从她的视线里消失,才心意泱泱地转身回家。 (三) 李闵进城后,立马就给馥写了回信,半个月后,终于盼到了馥的回音。闵急着拆开信封,没想到里面却只有一张白纸,纸上一个字也没有。闵仔细端详,发现纸上黄渍斑斑,有两处还似乎有嘴唇烙下的痕迹,琢磨来,琢磨去,他终于明白,那斑斑黄渍,不是别的,正是 馥 流下的泪水洇的,泪迹漫漶。那两处唇渍,分明一处就是一个‘吻’字。原来,馥自打嫁给闵后,虽慢慢认识了一些字,但她不会写呀,面对一张白纸,束手无策,于是流下了一滴一滴幸酸的泪水,哭着,想着;想着,哭着。不知不觉趴在纸上睡着了,口水洇湿了信纸,留下了在闵看来就是两个‘吻’字的唇渍。 闵弄明白‘无字天书’原委后,想笑,又想哭,饱含泪水,又给馥写了回信,告诉馥: “亲爱的馥: 来信收到,我读懂了你的心,以后,你就学会画画,以画代字,想我了,就把你的心思画下来,寄给我。不要老是哭,哭坏了眼睛,受罪的是你,千万保重!吻你! 爱 你的闵 亲启 馥,接到闵的信,感动得要死: “短命鬼,还真懂我。竟将我的心思猜得透透的。” 于是,她真的学起了画画。说是画画,其实是胡乱涂鸦,说好听点,她是采西洋抽象派画技,融中国国画章法,独创了她的一种新的画派。馥,天资聪颖,不久,她竟然迷上了画画,如醉如痴。每天,她独坐在桥头凝望,于是就以‘小桥流水人家’为主题作画。她仅凭一支笔、一个砚台、一张宣纸,就将自己的心理写在上面。笔墨浓淡相宜,景物疏密有致,假借虫草鸟兽比喻自己,加之泪水漫漶,浸润,更显画意深邃,画意更显活灵活现,诗意黯然,幅幅流露惝恍。 闵接到的第一副画是用八开宣纸画的。画作以木桥为主体,以北村远山为背景,河水茵茵,几只小鸭在桥底水面,上下穿梭,来回嘻戏;那棵老榆树似乎害羞,只露出小小一部分;树下一块条石上坐着一个女人模样,双手托着下巴支在双膝上,凝神眺望;小桥由近及远,由清晰到模糊,桥墩由高到低,乃至消失,立体感很强;暮云叆叇,朦朦胧胧,青山若隐若现,桥的倒影,似乎也随着水的微波,一漾一漾的。。。。。 闵看着画作,乐得合不拢嘴,这时正是黄昏时分,他想象着:这时候,馥一定又在那桥头。。。。。。说不定又在酝酿着下一副画作呢。他小心翼翼地用图钉将画钉在床面前墙壁上。让自己躺在床上就能欣赏。 闵收到的第二副画还是用八开宣纸画的。依然是小河、木桥、远山、近树,但重心落在河边一块长得像乌龟模样的礁石上,村子里的人都称它叫‘龟形石’,龟形石上站立着一只水鸟,水鸟高高昂起的头耷拉着,显得十分倦怠,无精打采。旁边一对鸳鸯正自由自在地从她身边游过,她斜眯着眼,装作没看见一样。闵琢磨完画意,于是提笔给馥又写了一封信: “馥: 我亲爱的!画技大有长进,我读懂了,不是我说话不算数,确实是没办法,我们住的都是集体宿舍。我知道你累了,倦了,失望了。看着别人成双结对,你心里不好受。我又何尝不是呢?真不行,明年争取再调回来。照顾好自己。 想你的闵 就这样,一书一画,你来我往,闵的宿舍四面墙上都挂满了馥的画作,同寝室的同事无不欣赏馥的作品。十分羡慕李闵,家里竟藏着这么一个娇娘,真不愧是民间才女。 眼看就要放假了,闵将墙上的画一幅幅取下,送到书画館装裱成卷。并分别根据画意给每幅画命题:诸于“盼”、“愁”“倦”、“恋”等。 经过李闵死乞白赖地请求,李闵终于又回到家乡捻村完小教书。馥接着又是日复一日地朝吻送、夕吻接。风雨无阻。甜甜蜜蜜,黏黏糊糊,又是三年。令闵不解的是:三年里,馥再也没有一幅令他满意的作品,然而,馥并不在乎,更不后悔,她只要天天能跟自己心爱的人厮守在一起,就十分惬意,十分满足。 (四) 1970年,李闵满六十岁,到了该退休的年龄。 闵和馥一生没有孩子,但他们从不互相指摘对方,究竟是谁出了问题。没有孩子,留着积蓄做什么?闵退休回到家乡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用 自己的积蓄为乡亲们在河上再造一座木桥,双桥并行,一来一往,(近似于今天的高速公路)。再在南北两个桥头建两个避雨亭。 一年以后,桥、亭竣工,百姓欢呼,纷纷鸣炮庆贺。人们将新桥命名为‘爱心桥’;将亭子命名为‘闵馥亭’。 闵回乡后,按理说,夫妻俩朝夕厮守,应该比过去更加甜蜜,更加和美,然而,情况却并非如此。 刚刚退下来的闵,习惯于‘朝出暮归’;馥也习惯了‘朝送暮接’。每日里两人虽依然早晚都手牵着手,一同逛到河边,看着桥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瞅着空隙依然相拥、相吻,但再也找不到昔日里那种‘生死离别’般的‘味’来:早晨的吻送,找不着‘送’的依恋之情;黄昏的吻接,也燃不起‘迎’的激情来。平日里,老两口都觉着生活中缺少点什么,总是不对劲。于是常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上斤不上两的事,唧唧咔咔,磕磕碰碰,红脸的事也时有发生了。 闵每天吃完早饭,就手捧着茶杯,在门口逡巡,踟躇,不安,总想着还有一件么事没做似的,心失失的,不是个滋味。 一天,馥一边收拾碗筷,刷洗锅碗,一边端详着闵,想找话题逗逗他,乐和乐和 : “我看你这几天心神不安,五心烦躁的,成天捧着个茶杯,一进一出的,是不是你外面有哪个心上人在勾你的魂嗄?” “简直不可思议!” 闵最恨她提有关‘女人’的话题,有些生气了。 “什么?你还真的有心上人?是思艺?你们学校的思艺老师才多大呀?她能看得上你?我就不信!你也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单相思罢了!” “嗨!真是不可理喻!” 闵胀红了脸,气得颈脖子青筋直冒,加大了嗓门。 “哟,又来一个黎玉,黎玉是么样人啦?打小就不正经的骚货!今朝跟你好,明天又换一个,朝三暮四,你以为她是个么好东西呀,也不晓得上过几多男人的床。。。。。。” “无知!” 没等馥说完,闵实在听不下去了,‘啪’的一声,右手握拳,重重地捶在桌子上。 “嚯,吴芝?好啊,你把主意都打到你的学生跟头去了,有本事你去苕苕试试!我看你是不想活啦!” 馥见丈夫生气了,强忍住笑,一个人偷着乐,继续往深处逗 。 “愚蠢!” “余琼(qun)?嘿嘿,,是余琼(qiong)吧!琼、群都读不准,,亏你还是个教语文的。你也莫打余琼的主意呺,她老公比你胜十倍还不止,她能看上你?还是歇了你的甲子哦。” 馥洗完碗筷,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扭动着纤细的腰肢,脸上挂着冷嘲热讽的表情,朝闵走来。 闵最忌讳妻子瞧不起自己,当他看到馥脸上那种蔑视他的表情,又听她说他不如别人的话时,极大地伤害了他的自尊。 ‘哐当’一声,闵气得将抖动着的手里的玻璃茶杯使劲地摔在地上,整个屋子倾刻静了下来,好半天,闵才回过头,忽然瞅见馥右手捂着半边脸,两股殷红的鲜血从她仨指缝里往外直流。闵见状觉着不对劲,吓坏了,忙找来卫生纸,将馥的手拔开,用纸将伤口紧紧按住。没想到,馥却忘记了疼痛,趁势双手抱住闵,将头贴近闵的胸口,悉悉索索地抽泣起来。 “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脾气太暴了,不该甩东西。” “闵,不怪你,是溅起的玻璃碎渣砸了我,没事了。都怪我一张臭嘴。其实,我是逗你玩的,故意激你的,哪晓得你这么不经逗。是哦,我晓得你外面没有女人啰。” “你也是哈,玩别的什么不好,偏偏拿女人说事,你要知道,我最讨厌人家说这些话,我一生只爱过三个女人:一是我妈,她都死去上十年了;二是我妹妹,她跟了我妹夫早年就去了上海。再就是你了,你是我身边唯一的亲人了,我疼你还怕疼不过来呢!再说,我是那样的人吗?今后不许再开这样的玩笑了啊——” “知道啦,啰哩吧嗦。”说完,馥抬头娇嗔地瞟了一眼闵,乘势踮起脚尖,双手箍住闵的颈脖,将嘴就贴上闵的嘴唇了。。。。。。 两人又旁若无人地狂热起来。 ( (五) 闵、馥夫妻俩就是这样,即使争吵,也忘不了每天必做的亲热事。 磕磕绊绊,吵吵闹闹,卿卿我我,一年又过去了。自打桥、亭竣工后,闵就开始思索,他思前想后:自己碌碌无为一生,除了为乡亲们留下一座桥、两个亭子,别的什么也没有;去城里一年,两地分居,倒是让馥在画画的艺术上有所建树。可是这几年,她又荒废了,为什么?他意识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夫妻关系也不例外,真所谓‘小别胜新婚’、‘距离产生美’。于是他决定找个借口,二进城关。 一天,他找个借口去了一趟城关,找到原先任教的中学,见了一些老友,叙旧之间,谈到了自己的一些想法,不料,一拍即合,学校图书馆需要一个熟悉业务的图书管理员,正愁找不到人呢,李老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于是闵又走马上任了。 那时候,闵的家乡通了公路,每天都有班车来往。闵每周末回去一趟。在家小住一两天。嘿,你还别说,效果极佳。两位老人,又找回了昔日那种‘生离死别’般的激情来。有趣的是,闵不在家的日子里,馥焦躁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想到极致,她又想到了画画,于是重拾画笔,一天一幅,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全都纪录下来,待到周末闵回来,他就拿给闵看,要闵猜出她的心理。凭闵的那双犀利的眼睛,馥再抽象的图画,也被闵猜得一清二楚,馥佩服得五体投地。馥有时甚至打趣闵: “你是什么东西啊?你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嗬,好不比,把我比作‘蛔虫’?” “你还以为你是什么啊?我这是在夸你呢!” “有你这么夸人的吗?” 就这样,每周他们都有那么两次‘生离死别’。后来,闵又觉得像这么有规律的生活,要不了多久,又会平淡下来。于是他改变了回家的规律,编织诸多借口,三几天、一个星期、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才回家一次,让馥琢磨不透闵哪一天回来,于是每天傍晚都抱着‘闵说不定今天会回来呢’的期望,仍然伫立在河边翘首北望。那时候,没有电话,更不像现在,人人都有手机,随时都可以联系,书信来往,至少也要十天半个月。惆怅的时候多了,思念的程度加深了。随之画的意境也越发深邃了。有时,馥在河边等得倦了,心灰意冷到极致,就在她万念俱灭,起身准备往回走的一刹那,闵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嘚!娘子——你往哪里而去——”闵‘嘚’的一声之后,接着就嗲声嗲气地甩出一句黄梅唱白。惊得馥不知所措,不要命地疯狂地扑向丈夫。。。。。。闵最乐意享受妻子这时表现出来的这般狂热的激情,路途的劳累,顿时忘得一干二净,云散烟消。一阵狂热之后,馥终于疲惫地松开双手,朝闵娇嗔地瞟了一眼: “要死的,吓我一老跳。你还记得回来啊!” “怎么——老夫我,这不又回来了么——哦!”闵又拖声哑气地补上一句黄梅唱白。 两人说着,笑着,手牵着手,你揪我一下,我挠你一下,乐颠颠地嬉闹着回家。 闵和馥的爱情生命,宛如一汪池水:有节奏地进出水,水面趋于平静;只是放水,水池会枯竭;如今,他偶尔只回家一次,就像水池蓄满了水,一旦开闸,那阵势真所谓是排山倒海,势不可敌。原来,爱情也需要努力蓄势!闵就会为他们的爱情蓄势,从而慢慢享用那甜美的滋味。 (六) 闵进城一晃又是十年,人活七十古来稀,闵和馥都进入古稀之年,可是人越老,脾气越古怪,真所谓老小老小,越老越像小孩。 大概是一个国庆节吧,学校放假,图书馆却忙碌起来,走不开,闵真的忘记了回家。一天他终于得空,搭上下午最后一班回家的班车,找到自己的座位刚坐好,靠他右手边座位还空着,就在车子要发动时 一个看似年轻的女人头戴草帽,草帽压得很低,只露出整个脸的下半部分,只见她急急忙忙上车,四处张望,找到了自己的座位。正好挨着闵,车子出站上路了。那时的路基坎坎坷坷,车子一颠一崴,车子里的人宛若跳舞,个个摇头晃脑。闵见身边坐着个女人,而且是个‘年轻’女人,就蜷缩着身子,紧紧挨着车窗,不敢造次。可是身边那女人显得倦恹恹的样子,老是把身子往他身边靠,时不时,把头靠着她的肩膀。尤其是那异样的女人特有的气味更是令他不自在。他往车窗边让一点,她也往他这边靠一点。他已经‘让无可让’了,就在他车过头,想看看旁边还有没有空余座位换一下的那一刹那,车子猛一颠,那女人的嘴正好碰到他送过来的嘴,闵吓出了一身冷汗,生怕那女人发飙,臭骂他‘老流氓’,他跌不休地道歉,可是那女人却没事人一般,丝毫没有嗔怪他的意思,闵这才松了口气。没过多久,那女人素性靠到他怀里‘睡着’了,头上的帽子正好盖住了她的整个头,最让闵不能容忍的是,她竟然把她的右手搭在他右腿上,这要让车上别人看见多不好啊。他轻轻挪开,她又慢慢搭上,他挪开,她搭上。闵只好闭上眼睛,忐忑不安地坐着,如坐针毯。大约一个时辰,车子终于到站,闵小心把那女人从自己胸前挪开,扶正: “小妹,麻烦你让一下,我要下车了。” “哦,我也在这一站下。” 说着,那女人起身走在他前面,下了车。朝河边桥头堡走去,闵觉着好奇,寻思:“莫非她是我门口的人?” 她们一前一后,过了桥,只见那女人到了老榆树下,摘掉帽子,回过头来 ,对着闵傻笑。原来这女人竟是自己的妻子,闵十分好奇: “怎么是你?” “为什么就不能是我?” “那你为什么要乔装打扮?” “我不就是戴着个草帽吗?又没有化妆。” “你穿这一身衣服,再戴这么个帽子,看起来年轻多了,真看不出来吔。” 闵似乎想起什么,拉长了脸: “欸,你是想试探我吗?” “就是,怎么啦?你诶我脚后掌吹叫?” “你呀你,要我说什么好呢,好不容易进一趟城,为什么不去学校找我,让我带你在城里逛逛,买点什么,再回家?” “我是去了吖,一打听,说你去车站了。我就急忙撵到车站,也买了车票,没想到竟然买到了跟你挨着的位子,你说巧不巧?。好你个老头子啊哦,我那么要睏,你都不让我靠一靠,你个黑了心的。” “我哪晓得是你呀,晓得是你,我还不赶紧把你搂在怀里?有个把月没亲热了吧?” “嗯,不错,还能坐怀不乱!是个正人君子。” 她们走了没几步,馥似乎想起了什么,倏地回过头来,直盯盯地唬着闵: “呃——,你不会是装的吧?说!老实交代!” “你看!你看!又来了。走吧。” 一路上,两个人都为今天车上发生的一切,感到欣慰。尤其是馥,她为自导自演的这一曲戏,演得真实而十分满意;更为丈夫对自己的那一片真城而感到无比幸福。 嘿!古有《庄子戏妻》,今有《游馥戏夫》! (七) 时光倏忽,转眼到了1985年,李老已是75岁高龄的人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回家的次数渐渐少了。一天,他突然收到妻子的一封信,拆开一看,当然还是一幅画。画面很简单:模模糊糊一老妪,蜷缩着,靠着一棵枯树,眯缝着双眼,左手拿着一件正在编织的毛线衣,右手拿着的竹针一头已滑落到地面,连着线衣的线团,已经滚到地上。她的面前是一堆即将熄灭的篝火,三根烧得只剩一小节的柴蔸,还在冒着白烟,线球差一点滚到火堆里。图画的右半部分,是隐隐约约的木桥,着墨极淡,淡得若不认真看,几乎看不出来。 李老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看着画,老泪纵横:妻子确实是累了我该回家了。抖嗦着双手,将画收起。第二天就向学校递上了辞呈,交接了有关事宜,第三天就卷起了铺盖,准备回程了。他刚要离开,又见门卫急猴猴地拿着一封信跑来找他。这时的李老差一点背晕过去,他以为是一封不祥的家书。他抖动着手,好不容易才拆开信封。幸好又是一幅画,李老这才放下心来。这幅画更简单:近乎几个墨子坨!他将画移近了看,又推远了看,看了老半天,也没有弄明白是什么意思。他放下铺盖行李,坐在操场边一个座椅上,仔细琢磨:画面上这几个坨是什么?难道妻子病了,画不了啦?他又将画推远对着太阳看,哦!他差一点叫出声来,他读懂了妻子的画意:那几个墨子坨是一个模糊的人,又是一个抽象的“思”字,上面一个大一点的‘坨’中间有一些空隙,是个人头,又是‘思’上的‘田’,斜着的佝偻的身躯和弯曲的右膝就是‘思’下面‘心’的一卧勾,两个弯曲的肘不就是‘心’的左、右两点?‘心’字里面的一点当然无法表现,正好表达了她对自己丈夫的怨怼情绪——他对我已经没有一‘点’心“思”了。 李闵来不及多想,背起铺盖,撒腿就朝车站跑。挤上了回家的班车。好不容易熬过一个时辰,到了北村车站,他迅疾地下车过桥,满以为妻子早早就在桥头等他了,可是过了桥,连个人影都没有。他一溜烟奔跑着回到家里,推开虚掩的门,屋子里空落落的;他撂下铺盖,跑进厨房,厨房冷秋秋的;他又折回卧室,卧室里黑漆漆的,嗬,床上像是躺着个人,他走近床面前,伸手摸了摸妻子的头,嗯,还好,还是热的,而且动了一下。李老这才如释重负。 “老妖喂(不知什么时候,两人改变了昵称:闵称馥为‘老妖’;馥叫闵为‘老骚’)你把我吓死着哦,你不是装的吧,又想试我?” “好你个老骚,你还想着家呀?”馥瞅猛子往起一爬,吓了闵一老跳,“有本事莫回来呀。把老娘丟着不问,城里有相好的了吧!” “你看,你看,又来了。”接着就五音不全地唱起了: “我最牵挂的人是你, 我最想念的人是你, 我最心疼的人是你。。。。。。” “骗人,舍不得我的人是你?” “是我!” “离不开我的人是你?” “是我!” “看不够我的人还是你?” “是我,是我,还是我!”唱完,就催促妻子,“快点起来做饭喽,我都快要落气了!” 馥高兴地一骨碌爬了起来,系上围裙。 “老骚喂,你想吃么似唦?” “么似都行。” “屁,照不哦?” “嗯个,留着你吃哦!” 两人逗完嘴,馥扭着腰肢,哼着江南小曲,趁闵一不留神,‘嗞’的一口,亲了他一下,接着抛一个媚眼,就钻进了厨房。 馥见闵背回了铺盖,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了: “老骚这回是真的回家喽!” , (八) 吃完晚饭,洗漱完毕,老两口就上床,半靠着拉呱起来。闵拿出那张‘图画’问馥: “你的这幅画是怎么个意思?” “嗨!上个星期六,我以为你要回家,半下午就去了河边,我一等不来,二等不来,等到太阳下山,等到月亮起山,还不见你的鬼巴子,一气之下就回来了。我一个人坐在床上哭,我拿出画纸,提起画笔,又不知画些什么, 笔头的墨水就滴在纸上,我见墨水要往下流,就用笔这么一拖,”说着,她用手在画面上做了个画的虚势, “想到你对我好像没了心思, 都一个多月了,人不回来,信也没一个,我心都碎了, 顺手就把‘画’丟到一边,闷头大睡。第二天就把它寄出去了。” “哦,原来如此。 ” 转眼又过了三年,到了1988年,一天两位老人躺在床上忽然把话题转到‘养老’上来了。 “老骚啊,你我都老了,身边又没有个一儿半女的,人都有老了不能动的那一天,那时候,我服侍不了你;你服侍不了我,么样结果哦?” “也是呺!”闵思索了一会,“要不我们去养老院?” “想得美,哪里有啊?” “城里就有。” “你还想进城啊?要去你去,我是不会跟你去的。 ” “要不,我们自己在家办一个?” “自己办一个?钱呢?房子呢?” “只要你同意,就行!我们家不是有这么多房子空着吗,钱也不是问题,这么些年来,我在图书馆挣的那些额外工资都存在的,我们没有子女,留着也没用,不如趁活在时积德行善,为家乡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把附近一些孤寡老人收到我们家来,再请一两个护工,不就成了!这样我们也不寂寞了!”馥极力支持闵。 说干就干。第二天,闵就找来木工打工人床,又去商店置办了些被褥,自己动手收拾屋舍,每个房间安放两张床。老夫妻俩又四处游说,动员那些‘五保’老人搬到他家来。不到半个月,一切妥当,闵选了个‘黄道吉日’,燃鞭鸣炮,把七个女老、五个男老接到了自己家里。还特地添置了一台14吋黑白电视机,每天不等天黑,闵家院子里就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宛若一座小型影院。12个孤寡老人,个个喜笑颜开,闵老夫妻俩看着他们笑,心里乐呵呵的,幸福无比。 可是,随后问题渐渐出来了,闵老的积蓄全部花在了养老院上,一点退休金已经捉襟见肘,入不敷出,怎么办?不久此事让媒体知道了,上了报,镇干部、县里干部纷纷下去视察,后来市里领导也下来了,决定每年拨给闵1万元资金,还为他配备了一批健身器材,并责成镇政府将养老院扩建,让更多的五保老人住进来。就这样,闵家的院子被拆了,围着老房子做起来一溜平房,原来的老房子又空出来了。闵老就将它们改成阅览室、娱乐室,镇政府给养老院取名叫“爱心敬老院”。 房子多了,闵就把附近一些有子女,却不在身边的老人也吸收到院里。于是,闵将养老院更名为“夕阳红老年公寓”。 2000年,跨世纪的第一年秋的一天早晨,91岁高龄的闵老再也没有醒来。一年以后,馥也因病去世,享年89岁。 闵馥二老仙逝之后,人们把他俩,安葬在大榆树旁边一个山丘上,坐南朝北,守望着大桥。除了墓碑,坟前还矗立着一块富含硫酸铜的蔚蓝色石块,上书“闵馥墓”仨字。 十几年过去了,闵馥虽无子女,他们的墓前少不了络绎不绝前来凭吊的人,每逢清明、七月半、春节,都有人前来烧香祭拜。人们敬仰他们!怀念她们!追忆他们的旷世姻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