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世界 日子在无声无息的流淌,一转眼,奶奶去世已经十四年了,但奶奶的音容笑貌却时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梦里。我是家里的长孙女,自小跟随奶奶长大,因此奶奶对我疼爱有加,我对奶奶的感情也是最深。
奶奶是我的亲人中最先离去的。我至今无法忘记奶奶去世那年的情形,那年我16岁,正读高二。对自己的人生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猜测与憧憬,我的目光是朝向未来的,而奶奶的过世则是一个生命的终结,她强制我从死亡的方向回头看。不过这时,我才发现关于奶奶我所知道的简直少得可怜,我的回忆只是被一个行动不灵活,满身伤痛的苍老形象所笼罩与攥紧。
从大伯和父亲的叙述中,我开始慢慢地了解奶奶,这个“强悍”女人的一生开始在我脑中浮现,栩栩如生。 奶奶的老家在安庆。彼时江北为荒芜之地,人们都向往江南鱼米之乡,想着在江南寻一安身之处也许能过上衣食不愁的日子。奶奶不识字,无半点文化,可是,就是这样一个目不识丁、不名一文的老人却非常勇敢,有着一颗男人般的雄心,她坚信可以通过自己的双手获得幸福。于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奶奶和爷爷从安庆逃难到如今的家,一副扁担是他们全部的行囊。 奶奶的人生哲学里处处写着“强悍”二字。五十年代,当时正值“浮夸风”“大跃进”公社化运动,奶奶能一天不吃饭,到山上去砍柴,一百多斤的柴禾能从很高的山上沿着崎岖的山路扛下来,几乎天天如此,其本事不亚于任何男子,任劳任怨,为大集体添砖添瓦。 生产队时期,队里要求选拔一个能干精明,能说会道的女人当妇女主任,奶奶以压倒性的优势当选。每个人的生产、吃饭、记工分都是奶奶负责,遇到偷奸耍滑的,奶奶先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分析利害,要是劝说无效,直接大嗓门训斥,村里的人都很怕这个脾气几近“暴躁”的妇女主任。 这样的性格,在生活资料严重缺乏的岁月里,是不容易被别人欺压的,哪怕受了一点不公平待遇或是委屈,奶奶都会据理力争。在我的记忆里,最印象深刻的莫过于奶奶颤颤巍巍的,用拐棍指着那些欺负我和妹妹的男孩子大声训斥,在留守农村的那几年,奶奶成了我和妹妹生活里最强而有力的一把保护伞。
奶奶育有五子,中间夭折了两个,父亲是奶奶年近四十才得到的老来子,因此格外疼爱。大伯读了几年小学就开始在生产队出工,二伯送到了军营,奶奶几乎是倾尽全家之力把上学的机会给了父亲。后来,随着二伯的入赘他家,父亲结婚搬离,奶奶和大伯留在了老房子里,开始了相依为命的晚年生活。 常年的重体力劳作,换来的是奶奶伤痛缠身的晚年。九十年代,家里的情况每况愈下,主要是我上学花销特别大,父亲年轻时没有挣来也不可能挣来钱(因为在穷山沟),没什么积蓄,纵然累死累活也无济于事。奶奶说:“没事,慢慢来,日子会好的……”。然而一直到她去世,家里的日子也没有真正好起来。印象中奶奶每月都会去村里的赤脚医生那里拿药,都是赊账,我曾无数次想过奶奶拖着她羸弱的身体行走在乡间小路上,每每想起,心痛不已。 在得知奶奶去世的那一瞬间,我感到自己心中有一块地方塌陷了。这是我第一次深刻的感受到英国诗人约翰·堂恩的那句广为流传的诗“每个人像一座孤岛,在大海里独踞,每个人都像一块小小的泥土,连接成整个陆地。。。。。。无论谁死了,都是自己的一部分在死去,因为我包含在人类的整体里,因此我从不问丧钟为谁而鸣,它为我,也为你。” 那时的我正在为这样的诗句而激动,从没想到残酷的现实就这么突然鲁莽地驾到,把生存的真相一下子展示在词句之外,对我的打击可想而知。随着时光飞逝,今天我依然为了文学而生活,我越来越觉得如果剥除掉文学的审美,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事情是我们无法直面的,就像是我无法直面奶奶的一生,我只能像蚕一样,把那些悲剧用文字的丝线缠绕起来,最终或许会得到一枚美丽的蚕茧,在岁月的风尘中坚守着破茧成蝶的梦想。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我多想奶奶能活到现在,看到我们现在的生活,享一享我们的福。奶奶她以一副坚强的身躯陪伴我们走过了那段最艰苦的岁月,自己却饱受疾病的煎熬。现在生活好了,她却再也尝不到生活的甜了,再也享受不到儿孙绕膝的幸福了。 奶奶的世界,离我们这个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的世界太遥远了,他从来没有见识过我们如今正苦苦追寻的东西。如今奶奶有了一个安静、没有病痛的世界,愿奶奶在天堂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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