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岳西在线家园

 找回密码
 注册
查看: 7529|回复: 74
收起左侧

【原创】铜 匠(1—6)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5-1-15 09: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春江水 于 2019-9-8 10:51 编辑


             铜         匠
      
                          引       子

        胭脂街后边的小河上,两座石桥分别座落在上游和下游。上游的石桥架的两块长石条,大概有3尺宽,走起来顺畅,不担惊受怕,下游的石桥铺有五根石条,大约有一丈宽,在正下街头,就是军队来了,都可以并排大步流星地走。这两座桥,是进出胭脂街的必经之道,走的人多,有郎中、有商贾,有货郎,有铜匠,有购物、有洗澡,有躲难、有逃荒......,非常热闹,两座桥的名字,无人知晓。
        不知道何时,有人在河的中游修了一座小桥,大脚的男人空手走在桥上,一个个提心吊胆,生怕掉到河里,都说不稳当,因为这座桥架的是两根石条,说是两根,其实跟一根窄石条差不多宽,为啥?许多人懵了。这座桥,虽可以抄近道,但走的人少,孤独冷清,然而它却有个一直延用着的古怪名字,为啥?许多人又懵了。有的猜是桥下石坝里的鳖儿多,有的说是桥石花纹像龟壳……
        铜匠,与桥有啥关系?许多人更懵了。
       真想知道,那得万山顶上发脉,从头说 ————


                                                            (一)
        繁华的胭脂畈上,总会有许多生人从这里经过,隔三岔五地碰见的生人,一是铜匠,二是货郎,他们从两座桥上经过,各自走着自己探出来的线路,去到贫瘠的山里,走村串户,吆喝着鸡肫皮换针”......“诊锁配钥匙”......,找点生意。
        山里,有些偏僻的地方,倘不在他们行走的线上,那就一个月,甚至两个月,也看不见货郎和铜匠。屋子密集、人口多的地方,不用多长时间就能碰上。
        货郎摇着拨郎鼓,挑着绳子系的担子,一头是圆形的竹箩筐,扁担头上挂着布袋,装的是山里人以货换货的头毛辫子、鸡毛鸭毛、鸡肫皮、牙膏皮等,应有尽有,鼓鼓囊囊,担子的另一头,下面的竹箩筐里全是带的货,竹箩筐上放着个长方形的木箱子,箱子安装着玻璃,里面有许多小方格子,透过玻璃可以看见格子里的针线、顶指、小刀、手捏子,彩色皮丝编的虾子、小鱼、小鸟,还有小尒几个喜欢的铅笔、皮筋、口哨、宝塔糖、豌豆糖,最多要数扣子,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特别吸引眼球的,是横搭在木盒子旁边的架子上那五颜六色的皮瓣、头绳、花绳、鞋带,应有尽有,让大姑娘小媳妇总想从家里再找点什么,好换回家里,遇漏用上。
        铜匠的担子,有点不一样,一头是一个长竹篮子,里面装着米、油、盐,外加一些铜片等值钱些的名堂,上面放着一床被条。两根竹片子固定在箩上,成两个人字,旁边挂着白铁皮、冰铁锅等之类的,自己用的脸盆、蓝白相间的大条子手巾也挂在扁担头上,走起来,一晃一晃,担子的另一头,是一个不大的木柜子,也有竹片子成人字形固定在柜子两边,挂着扯钻、烟筒菠子,还有用装糖浆的瓶子改成的煤油灯,柜子上摆着个炉子,外面是铁皮、里面是黄泥巴糊的,类似如三块瓦帽子倒放着,拿下来,可以连接到柜子最下面的风箱,加上炭和火星,拉动风箱,炉子里的火就特别地旺,能把铜皮铁块融化,补锅、裹烟筒、接犁头的时候就派上了用场。箱子上面有两个抽屉,一层装着锤、挫、剪刀、锥子等工具,一层装着钥匙坯子、精致的小烟筒坯子、钉子、铜皮等杂货啷当。
        货郎,铜匠,有许多共同的地方,他们能说会道,八面玲珑,嘴巴甜,刮得下四两糖,哪里黑了哪里歇,半个月、一个月也不回家一趟。但也有些不一样,货郎,大多都是本县人,摇着拨郎鼓,一路走一路吆喝,搞的干干净净、踢踢甩甩的,在人们心里,好比很有地位的一样,白天可以拿东西换饭吃,天黑下来,只要开口说借个歇,就住在那家、吃在那家,挑点洋红、洋绿,或者给几粒卫生眼等小花样,算付了饭钱,吃的好,睡的香。猫吃猫的,狗吃狗的。铜匠就大不一样,他们大多是桐城老母猪街茶壶炉子隔壁来的,据说那里的人,念书不照,就学铜匠,扪筛箩、补锅、裹烟筒,诊锁、配钥匙,有时候弄的花脸胡须地,搞的跟烧窑的没什么两样,天黑下来,找个大屋,和屋里的住户招呼一声,架起炉子自己做自己吃,在不住人的堂轩拐角上,把从门口草盘上扯下来的稻草铺在墙拐上,放上不经常洗、里子有点发黑的被子,招半边垫半边,就这样糊到天亮。
        “卖糖卖豆干,好吃奶奶往外钻,卖糖卖豆皮,好吃奶奶往外挤。其实,也不是什么真正好吃,就是喜欢凑热闹。只要有人来住,小尒几个都从家里跑到堂轩来,围着来的人打闹、起哄,晚上,住的人点上煤油灯,堂轩有亮,小尒几个就围在那里看补锅、配钥匙,缠着铜匠出谜语、讲故事,到半把夜,在大人的催促下,才会陆续回去睡觉。
        一天,太阳挂西了,王家老屋来了一个铜匠,和之前的判若两样:估摸30多岁,个头比较高,脸不象花猫,穿的清丝丝的。过去山里人怕土匪强盗,一般都是一姓的人聚集而居,共建一个大屋,姓什么就叫x家大屋或者x家老屋,里面住着大约十几户人家。只见他很轻松地把担子放在王家老屋的大堂轩,拿出盘凳,开了腔:各位大叔大婶,今天晚上惊扰了,借宝地歇一晚上。堂轩是公共的,遇到红白喜事的时候,才用得上,来来往往的手艺人,借住的不少,只是在腊月二十四到来年正月十五这段时间,不让人借住,堂轩打扫的干干净净,每家轮流上饭敬香,说是祖宗回来过年,怕生人惊扰,平时借住,大家自然不说二话。
        灯草,是团头老婆,住在东头,从地里回来,看见堂轩站着许多人,一问,来了铜匠,赶紧进了厨房,一手拎着已经破了半个月没有用的小锅,一手拎着粪箕装的桴炭,沿着大弄往堂轩走,许多孩子围在那里,远远听见铜匠正津津有味地和小尒几个说着谜语:床跟前有个坑,掉哈其腰嗯深!许多小尒正在抓耳挠腮,一个小不点跑到铜匠跟前,说:我晓得我晓得。铜匠笑眯眯地问:是啥?小尒急不可待地说:裤子。铜匠拍了拍她的头:真聪明。灯草快跨进堂轩了,她听见是自己儿子的声音,平时睡觉,她也给儿子说谜语,听见儿子说出了谜底,也开心。铜匠又说了一条谜语:一根小黑棍,足足有五寸,趁沟一犁,犁到肚脐。”“的一声笑,大点的小尒双手捂着眼睛,笑着骂:大流氓!小点的,在旁边看着大些的,眼睛睁的比牛眼睛子还大,想知道到底是啥!灯草的儿子也傻眼了,头摇的拨郎鼓一样。
        灯草知道不少谜语,这个还是头一回听说,脸上飞起了红云,硬着头皮走到了跟前,瞄了铜匠一眼,乖乖,还没有看见过这样标致的铜匠,她将破锅往他跟前一放,轻轻地说:师傅,帮个忙。


                                                            (二)
        王家老屋,座落在离胭脂畈不远的狮形山脚下,从上游的那座桥往山里走,这里是路边的第一个大老屋,是那种典型前有照、后有靠的好屋基场,屋前稻床外边是一口池塘,曰,屋后是狮形山,为
        老屋分前重、中厅和后重,一重比一重高,前重到中厅、中厅到后重,也就是堂屋,都有阶踏子,三重房子平行排列,中间由厢房连接,厢房与正屋之间都留有弄道,又黑又长。房子靠滩地或阳沟的一面,檐廊都比较宽,下雨的时候,走在檐廊上,从东头到西头,从前重到后重,都淋不到雨。不过,这样的大屋,都有一些怪现象:屋子进深很深,除了前厅、中厅和堂屋,每间屋子内大多用半截墙隔成两间,有的人多的甚至隔成三间,光线很暗,白天每家每户都不关门、锁门,等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才把门拴上。遇到天阴,屋里跟夜里一样,大家就从家里搬出凳子,坐到中厅或者堂屋,纳鞋底、做鞋帮,补衣服、钉扣子,扯着家长里短,说些打情骂俏的卦话。再就是一家的房子不一定是连在一起的,有的是前重一间,后重一间,有的是前重一间,中间一间,不明白是祖上怎么分的,更不清楚其中的原委。
        灯草家的房子,一间在中厅东边隔壁的第一间,那是当年和团头圆房的时候,婆婆腾出来的。一间在后重的最东边,用半截墙隔成了两间,前面是厨房和吃饭场,后面就是婆婆和公公的房。
        灯草的公公外号王聋子,是个调牛的,也就是牛贩子,在胭脂畈,你要是想班口换个四牙,哪里能调换到,找多少、补多少,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事成之后,他从赢家那里抽点工夫钱,调换牛的人心里稀里糊涂地,似乎都高兴,大都是让他忽悠着牵着牛走了,是输是赢,个中的曲直,只有他一个人清楚。许多人暗地里巴结他,送点黄豆、糯米等土特产,总希望自家能换一索赢一索,不吃亏。
      “王聋子其实一点也不聋,他干的这个行当,肯定也有得罪人的时候,事后有人说,有人骂,只是遇到说的不对味,他就像哑巴一样,别人说难听的话,他装没听见,像聋子一样。要是多喝了几盅骚尿,他会抱住团头的娘说:我聋不扎?大智若聋哦!
        灯草的娘家在高石坝,离王家老屋有十几里路,屋子比大老屋要小,比独自家要大,住着三、四户人家。当年生她的时候,为取名字娘老子想了好几天,不是和桃枝、桂花相近,就是和杏子、梅花重了,忽然,娘老子想起人们唱的小调,就把她取作灯草,说这名字土,和虫啊、犬啊差不多,好养。那首小调,灯草至今还记得:大胡子老,卖灯草,卖到高石坝,遇见鬼打架,鬼么打我,我把灯草嗯点火,点不着,莫怪我!灯草大了,别的小尒常常唱着这个讥笑她,她缠着父母改名字,可父母没有什么文化,再说四周围都喊习惯了,也就没有改。父母都是种田的庄稼人,最关心的不是名字,而是总想有条好牛,好犁田打耙。
        王聋子夫妻二人带着个儿子团头过日子,手边还活唠,经常买肉啊、补药啊,把个团头养的胖乎乎的,也许是吃的油腻了,把脑子弄坏了,孬不孬刁不刁的。你说他孬,黄蛇泥鳅见了他服服帖帖的,特别是哪个石坝里有老鳖,他也搞的清清楚楚,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王聋子出门调牛,团头也会跟着,老子调牛,他就到人家附近的河里摸鱼捉虾。灯草的娘老子,托人找了王聋子,王聋子手靠背后走在前面,团头左顾右盼地在后面跟着,来到了高石坝。团头看见年龄相仿的灯草,拉着她,吵着要去河里,灯草下面有个弟弟,才两岁多,上面还有个姐,已经找了婆家。灯草听话,老子砍柴去了,看见娘点了头,和团头去到河里。看着笨头笨脑的团头,灯草就坐在石头上,也懒得动,团头见了水,就是活龙,扯了根柳树条,叼在嘴里,摸到一条鱼,喊一声灯草,炫耀炫耀之后,穿到柳条上,灯草看着团头叼在嘴里的柳条,象羊在吃草,心里在笑。那穿在上面的花石板,在阳光下五颜六色的,象彩虹一样,灯草又觉得团头可爱。不知道两个人在河里玩了多久,忽然团头逮住了一只老鳖,高兴得蹦了起来,他把鱼叫灯草提着,自己捧着老鳖就往灯草家里跑。
        团头和灯草跑到屋跟前,门是关的,大人不见了。


                                                          (三)
        灯草推了推大门,里面拴上的,从大门缝里往里看,弟弟躺在摇窠里,再趴在窗户上看,娘睡在被笼里,听见外面的动静,屋里灯草的娘在喊:灯草,团头他爹到河里找你们去了,你带着他去望望。两人撒腿就跑,等两人喘着粗气再回到屋前时,门开了,灯草的娘在烧锅,说是要留团头在家里吃饭,灯草赶紧跑到灶门口帮塞火。团头的爹坐在堂屋里,抽着黄烟,帮摇着灯草的弟弟,团头,你说他孬,一点也不孬。
        “嗯跑哪里去着?他跑到老子身边,没好气地问。
        “找嗯两个,找岔了。王聋子说。
        “灯草娘么理大白天睏告?
        “我哪晓得。话随着烟冒出来。
        “哼,嗯有许刁,我有许孬,一个人睏告有许高?
        “王聋子头上青筋一冒,一烟筒磕在了团头的脑袋瓜上,团头哇的一声,在地上打起滚来,灯草娘红着象猪血一样的脸,赶紧跑出来,连哄带抱,手在团头的头上不停地揉那个磕着肿起来的青包。
        可怜灯草的娘,为了男人能有一条好牛,把自己搭进去了。自打这以后,灯草家的牛,一年一个膘。
        过了几年,灯草也被父母逼着嫁给了团头,虽然不是很满意,但也不觉得非常糟糕。灯草也想过翻生,可好马不吃回头草,好女不嫁二夫君。嫁过来,儿子灯心3岁多的时候,团头的父母也相继去世了。
        “灯草大娘,你家锅补好着。堂轩有小尒在喊。
        灯草赶紧走出了厨房,来到堂轩,许多小尒还围在那里,问铜匠谜底。灯草看见破锅上已经有了五个金黄色的巴锜,很均匀的排列在破缝上,很满意。按照规矩,5分钱一个,一共是两毛五分钱。灯草扯起上衣,手伸进裤子袋里去摸钱,不知道是忙,还是记性不好,裤子旁边的扣子没有扣上,掏钱的时候,里面的白肉一晃一晃。小尒几个无所谓,大人看了,眼睛会亮,更何况个把月回家一次的铜匠。灯草从手捏子包着的钱里,找出三毛,递给铜匠。铜匠把其中一毛递回给灯草,手在递钱,眼神还留在灯草脸上。
        “头一回,少收一点。铜匠于是说。
        “不象,不象。灯草推着,手碰到了对方手上。
        “收了大头,还不像女婿帮外父开磨——白凿。
        旁边的小尒几个望着铜匠,眼睛眨巴眨巴,忽然喊了起来:小黑棍的谜底是开磨。灯草咯噔一下,似乎也明白过来,怪自己开始歪想,心里暗暗地骂:雀拨鬼。
        “晚上的菜,去我家拿点啊!灯草端起锅说。
        “好,好。看着灯草扭动的屁股,铜匠连声说
        “水,到我家水缸舀的。最东头一间。
        铜匠拎着水壶,沿着长长的黑弄,去灯草家拎水,顺便讨点菜。身子碰到虚掩着的木门,吱呀一声响,进了厨房,铜匠从水缸里去舀水,灯草从菜篮子里去找几颗好些的菜给铜匠。
        “你是老母猪街的吗?灯草边拣菜边问。
        “不是哦,是老梅树街哟。
        “呵呵,老母猪,不上好的。
        “你要是,我上好的。
        “砍头的耶,莫乱港哦。
        “我再出个谜语,你猜。
        “嗯,你出扎。
        “酒盅嗯大,酒盅嗯深,酒盅上头顶到百把斤!
        “嗯个剁颈的,就晓得嚼蛆。
        铜匠左手拿着菜、拎着水,有意空着右手,临走的时候,在灯草的屁股上拧了一把。
        灯草的房,在中厅东边隔壁的第一间,从厨房到房里,晚上都是儿子在前面用小手护着灯火,生怕风吹灭了,灯草拿着脸盆走在中间,团头拎着一提桶热水,走在后面。这天晚上,灯草有意走在最后,好偷偷瞟瞟铜匠。铜匠那里睡得着,钻在垫半边招半边的被笼里,看见灯草从堂轩过,眼睛就象极品老鼠一样,贼亮贼亮。
        半夜里,铜匠爬起来,站在中厅和后重的滩地里撒尿,住屋里的,房间里都有便桶,只有借宿堂轩的人才这样。这个时候的灯草,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道是在猜那个谜语,还是嫌身边团头的呼噜太响。团头一天到晚在水里泡,捉黄蛇、泥鳅、老鳖,也卖了点钱,补贴补贴家用,日子过的比其他人家,似乎要好点。但怕是身子骨泡坏了,回家基本倒床上就睡,偶尔和灯草亲热一下,也是个把月才有回把的事,听见外面次次啦啦的声音,灯草的身上象毛虫刚刚爬过,说不清楚的痒痒。
      

                                                         (四)
        第天一早,太阳快起山了,铜匠起床,把稻草抱走,赶紧收拾收拾,打扫打扫,准备弄点吃吃就开张。灯心端了几根蒸好的胡芋递到了铜匠手上。我娘说,算你出谜语的奖。灯心脆脆的说。铜匠三口两口吃完,支起了炉子,马上就有小尒几个抢着拉风箱,铜匠这时候没有心思乱想,认真的忙着活计,不糊弄人,不收贵,他要图下一回。
        过了午时,铜匠离开了王家老屋,赶往下一个屋基场。没有看见灯草,他走在山间的路上,心里空荡荡的。其实,他哪里知道,团头就知道摸鱼捉虾,田里、地里的事不问,灯草每天得起早贪黑的忙,一个女人里一把、外一把,儿子、老公,圈里的猪,竹林里跑的鸡鸭,都得靠她。灯草有时候伤心,和姐姐比,觉得自己不知道差哪里去了。姐姐公婆健在,里里外外都帮着,不用操心,姐夫是个货郎,经济上也活动,手头不紧张。但有一头,灯草觉得自己比姐姐好,在家里,灯草说了算,儿子、老公都依着她,没有半个字。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铜匠走了两个时辰,灯草的姐夫摇着拨郎鼓来了。不用说,晚上吃住,自然就在灯草家,好在灯草家厨房后面过去公婆住的铺盖都还在,来了客人,就住那间房。
        天黑下来了,团头还没进家,又不知道在哪里歇去了。这个走四方的姐夫,看姨妹在锅台上转,炒菜、做饭,忙着一下不得歇,也不帮塞塞火,就一个人坐在桌子边上,一会看着姨妹的背影,心里把她和老婆比比,觉得比老婆好得多,一会看着灶门口,锅洞里的火,映着外甥灯心那小小的、红红的脸庞,也舍不得从货郎担子里拿点糖什么的,哄哄外甥。
        吃过饭,灯草早早地准备好洗脸、洗脚水,催促姐夫上床,她自己拎着半提桶水,拉着儿子,进了中厅隔壁自己的房。进门时,不忘大声的喊一下:姐夫,洗着早点睡啊!”“的一声关上房门,故意弄出声响,目的是好让屋里的人知道,男人不在家,她早早地就睡了,省得别人闲话。
        灯草把灯心抹抹擦擦,脱衣服塞到了被笼里,自己洗洗手脸和屁股,将水倒进提桶里,泡起了脚。灯草打小就喜欢谜语,但铜匠说的有些谜语,她还是头一回听说,心里不禁佩服起铜匠。酒盅嗯大,酒盅嗯深,酒盅上头顶到百把斤!她脑子里,还在想这个谜语,想谜语,就想起了铜匠,屁股上铜匠拧的那一下,似乎太重了,还在隐隐约约的痛,这种痛,一点都不觉得不舒服,似乎痛的好受。看见铜匠的第一眼起,灯草就象掉了魂,可她装着没事一样,想着铜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心里甜丝丝的。想啊想,她想啊,虚掩着的门推开,铜匠进门的那一刻,是不是在偷偷地瞟她,是不是心口和她一样蹦几高。突然,推门吱呀——”声音,让她突然醒悟过来:死砍头的,那谜底,不就是门鉆嘛!过去的门,门框下面贴边挖个酒盅那么大的洞,上面是用木头钉的孔,木门百来斤,短榫的一头向下、顶在下面的洞上、长榫的一头插在上面的孔里支着,开关自如。灯草不识字,但算玲珑的女人,脑子转的快,铜匠谜语的谜底,又让她猜着了,她心里暗暗高兴,擦擦脚,爬上了床。
        “二十一二里,月从半夜起。月亮刚刚爬上来,窗户朦朦胧胧的,灯草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以为是团头回来了,但一想,又不象,团头喊她,象打雷一样,不会这样捏着喉咙。她把头抬起来,仔细地听一下,终于分辨出来了,那是她姐夫的声音:灯草,开门呐!越喊,灯草心里越慌,越喊,灯草心里越烦。暗暗地骂:嗯个趴沙洲的,若不死扎!忽然,她把床头敲了两下,说:团头,姐夫来了,一个人住后面,也不知道怕不怕?声音不大不小、说的估计外面人正好听到,外面的脚板声轻轻巧巧、越来越远,过了一会,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灯草进入了梦乡,梦里,她自己变成了铜匠。


                                                          (五)

        过了一个多月,铜匠才来第二趟,上午到的,灯草从堂轩过,笑着点了点头,认真看了他一眼,觉得比上次好像瘦了点,也黑了点。铜匠正忙着,嘴里和她说:大妹子,有么东西要修补,赶快送来啊!灯草左想右想,想起了公公在世时煨菜的耳朵锅子,把这个破耳朵锅子从屋旮旯里翻出来,递到了铜匠手上,铜匠盯着灯草,觉得她比之前更漂亮,打趣地说:想借你耳朵锅,煨煨软猪肠。灯草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朵根,瞪着他说:“么要卦话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说了一句“上次的谜语我猜出来了”,转身就走了。
        半下午的时候,上次不好意思偷偷挑着货郎担、起早离开王家大屋的灯草姐夫,不做声不做气地来了,把担子放在堂轩的前面,时不时摇几下拨郎鼓,等着老屋的人来换小货。灯草讨厌他,但还得顾大面子,跑到堂轩,不冷不热地说:姐夫来扎?转向铜匠:铜匠师傅,晚上你陪我姐夫喝两盅扎。铜匠心里巴不得和灯草亲近点,嘴里却淡淡地说“客气、客气。”灯草姐夫不敢再放肆,嘴里低声说“费力、费力。”
        团头回来,灯草把菜端到桌子上,赶紧叫团头去喊姐夫和铜匠,团头跨出门,一脚在门里、一脚在门外,吼了起来:“姐夫,铜匠,吃饭了——”声音沿着大弄传往堂轩。
         吃饭的地方,叫私设,虽不讲究坐席,但得稍微分一下。灯草的姐夫把铜匠往上席支,铜匠将灯草的姐夫往上席拉,团头发话了:扯么卵扎,铜匠是外地人,坐上头。就这样,三个男人各霸一方,灯草和灯心坐一方。团头拎起锡壶,往酒盅里筛酒,灯草夹菜哄着灯心吃饭。三杯下肚,男人的卦话就出来了。
        “团头,真有福哦,”铜匠开了腔。
        “嗯,那还肖说。”
        “我妹,齐整,得人疼。”
        “嘿嘿,得人疼。”团头嘴里包着菜,像夹着烧萝卜。
        “都说姨妹好看,姐夫一半。”铜匠调笑说。
        “莫乱港啊!”灯草的姐夫瞟了一眼灯草。
        “肥水不落外人田。”铜匠咪了一口酒。
        “呵呵——”灯草姐夫不好意思的淡笑。
        “哈乱扯,一个娘老子养的,有么两样?”团头骂。
        “饭塞不住嘴!”灯草生气了。
        三个男人赶紧喝酒、吃菜,几个人无话找话,说起了坐席,私设里,好不热闹。
        在私设吃饭坐席,是不太讲究,大差不差就行,可做正事上了堂轩,那一丝一毫都不能差,得论事由、论血缘,论辈分、论年龄,论亲疏、论远近,论主次、论先后,稍有疏忽,该坐席没有坐到的,有的骂骂咧咧,有的甚至会翘着跑。
        “八仙桌,几块木板拼成,有缝,看缝的横直,是坐席的诀窍。”灯草的姐夫看得多,说的途途是道。天塘内,正席的时候,桌子都是横端,桌子的缝,和香案是平行的,每桌坐9人。靠堂屋的香案,是上席,靠两边,是疏席。开一桌的话,上席靠东头的就是首席,靠西头的是二席,一般摆的是两把椅子,桌子两侧,靠东头上手是三席,靠西头上手是四席,靠东头下手是五席,靠西头下手是六席,一般摆的是长板凳,桌子下方屁股对着大门的是下环头,也是长板凳,下环头一般坐3个人,一个人接菜、一个人盅酒、一个人散烟,分工明确。如果并排开两桌,香案前摆4把椅子,其他的摆长板凳,分上四席和东角西角,东边一桌靠中间的为一席,西边一桌靠中间的为二席,东边一桌靠东头的为三席,西边一桌靠西头的为四席,靠墙两侧,东边上手为东角,西边上手为西角,中间是井,没有席,下边是下环头。不论是开四桌、六桌、八桌,背靠香案的最尊贵,背靠墙的两侧算贵宾,固定的,其他的,都不设席了,有点变化的是排在下面的其他桌子,下环头设在了中间井里,不是屁股对大门了。天塘外,不一样,桌子是直端,桌子缝对着香案,一桌归一桌,一桌坐10人,和其他桌子不掺绞,要简单得多。每桌两侧为席,靠东边的为主席,主要是坐新亲、贵宾,靠西边的为陪席,主要是坐老亲、老友,东边上手为一席,西边上手为二席,东边下手为三席,西边下手为四席,每桌的上边,叫上环,一般坐年纪大的人,坐3个,每桌的下边,是下环头,也坐3人,一样是接菜、盅酒、散烟,屁股永远对着大门。
        铜匠是山外人,认真地听着,想学学门道,团头他不管许多,只顾陪酒,“见了酒,不要命了?”灯草把锡酒壶抢了过去,盛了些饭给他们。三个男人喝了酒,神态各异,团头噗哧噗哧大口吃着饭,不顾其他,灯草的姐夫心在灯草那里,耙口饭瞅一眼灯草,眼睛泛绿光,铜匠心里闷得慌,装着低头吃饭,但耳朵一直竖着,把灯草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记在心杪上,灯心懒洋洋地趴在灯草的大腿上,吵着要睡了。
        “么会把耳朵锅补好哦?”
        “尽早,尽早。”铜匠头连点了几下。
        “端人碗,受人管。”灯草姐夫接鸡哈耙。
        灯草听见他的话,就不自在,已到戌时,赶紧催大家睡觉。这么迟,堂轩已经没有小尒在那里等了,铜匠酒足饭饱,回到堂轩,烧点水洗洗睡下了,等灯草收拾好,灯草说姐夫在后面怕,支配团头陪姐夫睡,她牵着灯心进了自己的房,“吱呀”一声,门关上了。


                                                        (六)
        铜匠哪里睡得着,想着灯草说谜语猜到了,又不说出来,铜匠猜,灯草是不是想亲口对他说。灯草好生问“么会把耳朵锅补好”,是不是话里有话?越想,越睡不着,约摸快过子时了,他爬起来,用碗装了点水,轻巧巧地跑到了灯草的房门口,将碗里的水轻轻泼到了门钻上,水沿着门边,从上面往下淌。灯草听见动静,咳嗽了一声,铜匠吓的赶紧钻回了自己的被笼。
        也许正应了一句古话:一个锅要补,一个要补锅。
        声音很小,灯草怎么听到?肯定灯草也没有睡着。借着酒力,铜匠又爬起来了,他把衣服塞进被笼,看着好像里面有人睡一样。蹑手蹑脚地走到滩地里,用力控制着,尽量让“次次啦啦”的声音很小很小,灯草又咳了一声,铜匠止不住了,拎起了灯草的门套,门没有拴,推开了,没有听见门“吱呀”的叫声,原来铜匠听师傅说过,门钻浇上水,就没了声响。铜匠掩上门,喘着粗气,摸到了床边。
    “你胆子真大。”灯草小声说。
    “我一生一世喜欢你。”
    “么哄我,说过头话。”
    “我发誓……”
        灯草捂住了铜匠的嘴,铜匠感受到灯草的体温与体香,心像要蹦出来,铜匠就势歪倒在床上,感觉被子盖住了自己。
    “我问你,谜语是不是门钻。”
    “嘿嘿,是——是……。”铜匠的手不由自主地往下滑。
    “是你的个头。”
     头字还没说出口,嘴被堵上了。
        ……
        灯草的姐夫喝了酒,迷迷糊糊地醒来,已近寅时了,看着身边鼾声如雷的妹婿,想来想去,总觉得不对劲。他披着衣服起了床,摸着墙壁,沿着长弄,到了堂轩,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铜匠的铺盖前,没人,伸手摸了一下被窝,冰凉冰凉的,立刻明白了过来。“这个骚货,嫌弃我!”他心里暗暗地在骂,准备喊老屋的人起来捉奸,但他毕竟是走南闯北的人,不莽撞,何况灯草是自己老婆的亲妹妹,不能砸了她的名声,张开的嘴又闭上了。可又不愿意这样便宜了铜匠,点子多的他,站在堂轩的前沿边,咳嗽了两声,溜进了铜匠的被窝。
        铜匠慌慌张张下了床,猫着腰走到堂轩,自己的被窝里又传来咳嗽声。他知道坏了,双腿跪在自己铺的稻草上。
        “饶了我吧!”没有听见答理。
        “你叫我做什么都行。” 蚊子一样的大声音。
        “哼,说的轻巧。”被窝里冒出了一句话。
        “这个月的钱,都把是你。”
        “还算明事理,放你一码。”
        铜匠对着自己的被笼,磕了几个头,爬起来,从小柜子底下的夹层里,抠出了零零碎碎、黑乎乎的票子,灯草姐夫接过钱,哼都没有哼一声,回去睡了。
        “寅时天不光,卯时亮堂堂。”东方,铜匠收拾收拾挑着担子悄悄地走了,那散落在地上的稻草,也没有扫,灯草家的那个破耳朵锅子,还放在地上。


                                                                                                    (桥,如今还在那里,去年拍的)         

                                                                        后        记


        正月间拜年的时候,灯草的姐夫和团头喝多了,吹起了牛皮,吐了点影子,说白拣了20多块钱,这可不是小数目,可以买好几担稻。灯草想起当初铜匠走后姐夫那个雄样,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管正月不正月、客人不客人,硬逼着他交出钱。晚上,她对团头陪小信,说小话,哄团头,团头咬咬牙,终于点头原谅了她。灯草,一改过去的排子,什么事都听团头的,让团头成了家里的老大。
        团头不是那种贪钱的人,打算用那个钱,叫石匠在胭脂畈小河的中游修一座桥,来往的人可以抄近道。过去修桥一般都凑钱,钱不少,可这次团头个人出资修桥,石匠嫌钱少,就随便地靠河坝砌两个墩子,架了两根花纹像鳖壳一样的石条,石条的宽度,比其他桥上的石条要窄一半,走空手路都担心,就别说挑担子的货郎和铜匠了。石匠心里不怎么踏实,还担心挨主人骂,团头却说:挺好。
        桥是团头出钱修的,自然叫“团头桥”,有的人捕风捉影,偏偏背后说是“王八桥”,慢慢传开了。
        桥还在那里,可自打这以后,再也没见过那个铜匠。

评分

参与人数 1经验 +40 虚拟币 +400 魅力 +100 收起 理由
笑天 + 40 + 400 + 100 很给力!

查看全部评分

发表于 2015-1-15 09:34 |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5-1-15 09:35 | 显示全部楼层
     哈哈  还真整出一王八桥来着!
 楼主| 发表于 2015-1-15 09:36 | 显示全部楼层
全虫 发表于 2015-1-15 09:35
哈哈  还真整出一王八桥来着!

就是按照你的思路来的。
发表于 2015-1-15 09:51 | 显示全部楼层
你这个可以卖真钱,:
发表于 2015-1-15 10:20 | 显示全部楼层
若没有亲身经历,
是写不出这绝妙文章的
发表于 2015-1-15 10:33 | 显示全部楼层
生活的记忆,很亲切啊~~~~~~~~~
发表于 2015-1-15 10:37 | 显示全部楼层
全虫 发表于 2015-1-15 09:35
哈哈  还真整出一王八桥来着!

让你说中着,
发表于 2015-1-15 10:38 | 显示全部楼层
柳梢月 发表于 2015-1-15 10:20
若没有亲身经历,
是写不出这绝妙文章的

 楼主| 发表于 2015-1-15 11:0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春江水 于 2015-1-15 14:24 编辑
柳梢月 发表于 2015-1-15 10:20
若没有亲身经历,
是写不出这绝妙文章的


按照你说的写,你。。。。。。下次不帮嗯写着!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岳西在线论坛 ( 皖ICP备19003320号 互联网违法和不良信息举报电话:18955605511[24小时] 举报邮箱yxwxb666@163.com 本站法律顾问:张军 )
涉未成年人专用投诉举报专区 举报邮箱:yxwxb666@163.com 举报电话:0556-2188512

皖公网安备34082802000404号

 

营业执照

Copyright 2013 最新最精彩-社区论坛 版权所有 All Rights Reserved.

Powered by Discuz! X3.5 Copyright © 2001-2013 Comsenz Inc.    All Rights Reserve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