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 水 烟 壶 “吧嗒、吧嗒”,“咕噜、咕噜”,那是父亲手中那把铜水烟壶抽烟发出的声音。随着这合奏曲,三股烟雾或浓或淡弥漫开来,整个屋子也就进入了云飘雾霭之中。最浓的一股是从父亲的鼻孔里喷薄而出;其次是父亲的嘴巴在“吧嗒”声之后,吐出的稍淡的烟雾;最淡的要算烟壶锅头袅袅升起的那股烟,那是随着烟火的明灭而升腾的阵有阵无的青烟。 乡间的故事就在父亲手里捧着的这把被磨蚀得古旧而发光的黄铜烟壶上,在这“吧嗒”、“咕噜”的乐曲声里。这把祖传的宝贝,何年所制已无从考证、不得而知,父亲只说是他的父亲留下的。它全黄铜制造,拿起来感觉挺沉,手握的地方是一个椭圆形的扁平容器,里面装着水;在容器上面一根铜管立于前方,往上两寸左右分成两个管:一个微微向外弯曲,成两截,上头一截插入下一截,成为烟锅,那股最淡的青烟就是从这里升腾起来的;另一管成一百二十度向里弯曲,比烟锅要高出几寸,成为烟嘴。在容器的上方还有几个孔:一个直径约三四厘米,是装烟丝所用;一个直径不到一厘米的那个小孔是用来插点烟用的煝子;还有一个只有毛线衣针那么大的一个孔,那是用来插剔除烟屎用的别针。容器高约六寸,厚约两寸,宽约四寸,容器两面均雕刻着花纹,因为被无数双手指触摸年久的原因,中间的花纹已抚摩光亮,上下的纹迹一面看来似乎是几朵莲花,另一面像是龙凤呈祥。 父亲爱抽黄烟,也就与这把铜水烟壶结下了不解之缘。父亲只要从田间地头归家,屁股刚落板凳,第一件事就是拿起这把水烟壶,抽将起来。我自小就喜欢看父亲抽烟、听只有这把铜水烟壶才有的音响。只见父亲用大拇指和食指从水烟壶的那个烟筒里钳出一小撮烟丝,再用拇指、食指和中指轻柔成一团,捺在烟锅里,再划亮烟煝子,对着烟嘴,随即,“吧嗒”和“咕噜”之声就一唱一和地响起来了。“吧嗒”是父亲嘴里飘出的快乐和享受,“咕噜”是水烟壶的容器里飞出来的妙曲和轻吟。 父亲说,只要水烟壶一捏,一吸一吐,什么苦和累都随烟飘散。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是苦且枯燥的时代,一家八口人的吃喝靠父亲挣得的工分是维持不了的,父亲在早晚就自行开荒兴种了一些私粮,真可谓披星戴月,辛苦异常。这个时候,父亲只要吸口烟,干劲就来了。父亲对水烟壶的情有独钟、乃至我怀有的深情很大程度均源于此。 铜水烟壶还有更佳的妙用。在辛苦疲惫的田头地角,父亲的铜水烟壶在大伙儿的手里传来传去,带着一串串飘飞的烟圈,乡亲们的欢声笑语也随着“吧嗒”、“咕噜”之声飘来荡去,家长里短、乡闻俚语也在这里生根开花。大家或站或蹲、或席地而坐,水烟筒随手接来,点上,吸上几口,舒几口烟雾,然后用自己的手掌或衣角在烟嘴处擦上几擦,再递给旁边的人,谁也不在意是否擦的干净,是否还粘带着口水,大家在乎的是那口烟、那份情、那种亲密无间。铜水烟壶在一双双粗糙的大手之中打磨得油光铮亮。乡情也打磨得淳朴、明澈和清纯。 铜水烟壶有完美的圆形曲线,冷静、铮亮,它被无数只手握过、无数双嘴唇亲吻过。因此,它有了灵魂,有了一种生命的灵气。铜水烟壶,通过朴实的乡情把宽容与谦让、欢乐与痛苦、忘却与铭记等等等等,完美地统一在那一明一灭之中。随着那“吧嗒、吧嗒”和“咕噜、咕噜”的交响曲以及升腾的那一股股烟圈,亲情在演进,朴实在奔驰,思想在升华。 现在,父亲老了,已经多年不再吸烟了。这把铜水烟壶也就束之高阁,成为古董;随着这把古董束之高阁的还有那淳朴厚实的民风。但那或明或灭的烟火时常闪耀我眼前,那令人思索的“吧嗒”和“咕噜”之乐也时常伴我耳畔,令我在这灯红酒绿的浮躁里看出一丝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