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江水 发表于 2015-4-7 08:34

【原创】大姑(1——10)

本帖最后由 春江水 于 2015-8-10 15:51 编辑

               
                     大      姑
(一)    大姑22岁的时候,嫁到了最繁华、最热闹的胭脂畈。    胭脂畈坐落在形如一口天然水塘的塘底,这是个在山里难得看到的一块平场子,绿油油的田畈上,有两条长长的弯弯的带子,一条是从山里流出、抱街穿畈而下、在下街头转弯向东南方向流去的小河,另一条是不知怎么时候起、沿着大路向上、慢慢向北延伸的合面街——胭脂街。    这是一条步行街,是当时天塘人买东西的首选之地。倘若你从北方而来,去往山外的县衙,都要经过这条街。从下街到上街,有近百户商号,两边都是清一色的木板房,清一色的板楼,木板是用土红刷过的,红不红、黄不黄的!    每家的格局都大差不差,为一直向后延伸的三间房子,只有一间靠街,是店面,绝大多数人家店面安的都是直立着、卡在上下木槽里、能拿下拿上、可以搬动的响板,白天卸下来,放到后面去,好让门脸看起来宽敞些、明亮些,晚上搬出来,一块一块的上上去,两头卡在门框上,后面横架上一根长长的方木,把整个响板挡住,算门栓,好像只有几家歇店的、或剃头的、或熬糖的商号是安着那种推掩的门,门旁边下半截是墙、上半截也还是安响板,只不过短点而已。店面往里是客厅,摆一张八仙桌,两把红椅子、几条长板凳,一个香供桌,香供桌正中摆着祖宗牌子,两边摆着铜蜡烛台,还挂着蜡烛油,墙上贴着红纸写的香供,中间是“天地君亲师”五个大字,对联好像是“□□世第源流远、□□家声日月长”,最上端的横幅写着“紫微高照”。客厅后面就是厨房了,没有客人的时候,饭厅也就在这里。房子进深很深很深,客厅和后面的厨房,有现在的两间房子那么大,中间各有一根木柱顶在的。顺着客厅宽宽的板梯,可以上到二楼,楼板全部是做榫连起来的,踩上去,有时还是有点吱吱地响。店面上面的那一间,对着街有扇能推开的窗子,家里的长辈睡觉灵凡,住在这里,有个么风吹草动都晓得,中间的一间,就是上楼下楼的那间,摆着两张简单的木床,家里的小伙子或者来的客人一般住这里,遇人多,就在楼板上开地铺,后面的一间,门整天掩着,那算闺房,是未出嫁的姑娘或小媳妇住的!    大姑爷的父母,带着一双儿女,在胭脂街黄金地段,类似中英街一样出名的下街开一盘店,他家的后面,比别人家多一间几根砖砌的柱子顶着的披屋,那是大姑爷做水货的作坊。店面收拾的干干净净,靠着后墙隔板,横摆着两个货架,一头是进后面房子的门,另一头直摆着一个货架,三个货架成曲尺型,上面整齐地码放着好几种颜色的布匹、搪瓷脸盆、猴头帽、男女胶鞋、马灯、毛巾肥皂、蔑篓子水瓶、老刀香烟、洋火、芭蕉叶、各色彩纸等日用百货,楼阁欇下面挂着红油纸伞、黄布伞,货架顶上摆放着香纸、爆竹等,货算比较齐备的。直放的货架与柜台之间,放着一个酒坛,坛的形状就像一个胸平臀肥的少妇,中间大两头小,坛的颜色比老毛栗的颜色还深,木盖子上面,放了一个用老布缝成的、圆形的、里面用棉花填满的、类似靠枕那样的东西,用毛笔清晰地写着一个大大的“酒”字,黑坛子黑字,让本身有点暗灰的老布看起来白得多。柜台比两个货架长一点点,一进门柜台的左手边、和后面的门对应地安了一个能转动的半截门,从这里往里看,一直可以看到后院的菜地。柜台比较高,和孔乙己靠着吃茴香豆的差不多,小尒掂着脚,才能用手够着摸到放在柜台上的算盘。大姑爷做水货的手艺非常有名,往往是鸡还没有叫头遍,就和妹妹的意中人、未来的妹婿,在后面的那间作坊里忙乎起来,一起用手磨磨黄豆,磨好后,一个烧浆、点卤做豆腐、浇千张,另一个放血、刮毛、翻肠子杀猪,天麻亮,别人家的店门还没有开,大姑爷家的水货和猪肉已经摆在了店门外街沿的案上了。    胭脂畈,以店铺多而闻名,街上的店家挑选了二十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组成商号自卫队,大姑爷是队长,队员都配有土枪,里面填火药、小铁珠子,扣动扳机、上面翘起来的撞针击打火纸、点燃火药、把铁珠子推出枪筒,有一定的杀伤力,队员背着枪夜里轮流巡街,防火防盗,逢到闹土匪,才在白天安排两个队员,站在下街的小桥头,保护着胭脂街大大小小店铺的安全。    胭脂畈,不但以店铺多而闻名,还有一股热水远近闻名,早在明代,当地乡民和绅士等就在温泉处挖池蓄水,建起简陋的浴池,清道光十五年(1838),当地官绅出资修浴池、建楼阁,以供乡民洗澡。老夫妻和家里的年轻人,为人和气,待人真诚,洗过澡的人,都喜欢跑到他家店堂里坐坐,抽抽烟、喝喝茶,说东道西、谈古论今,小店的人气旺,生意一直不错,日子也比较殷实。早些年嫁到天塘境内后泊乡的大姑的姑妈,看中了大姑爷的男妆,也看中了大姑爷家的家境,一回娘家就缠着爷爷,硬是要把大姑嫁过去。

(二)
    大姑在女姊妹中排第一,周围四转的人,尒翁大小都喊她大姑,到我成年的时候,也没有听见一个人喊过大姑的名字,以至于许多人都不知道大姑的名字。    大姑皮肤白净,脸盘适中,眉清目秀,地角方圆,小嘴巴,小脚,虽然个子不高,但让人觉得不多什么,似乎更不能少了什么!三寸金莲,让年轻的大姑走起路来更有女人味,从她身边走过的人,总会回头多看上一眼。    过去嫁女,新娘子站在蒲篮里换上新衣服和新鞋,出门的时候,脚不沾地,说是怕把家里的财气粘走了。大姑穿戴好,长辈往大姑怀里塞进一条糕和一面圆镜子,搭上盖头,大姑被哥哥背着,送上了红顶花轿,被胭脂街一班壮得像牛一样的小伙子,抬往胭脂畈。途中,在大姑的姑妈家讨火种时,随了心愿的大姑的姑妈,把滚茶送到接亲、抬轿子、抬嫁妆的人手里。端着大茶碗,就着路边的小坎,大家才真正的歇了一伙。大姑的姑妈从双挎烘炉里取出4个红鸡蛋,从灶膛里铲了一些青灰放到烘炉砵里,再用夹在烘炉挎上的火箸将早已准备好的、已经烧红的栗炭夹到烘炉里,在上面铺上一些滚灰,盖上井字的烘炉盖,拎着送到了引新娘子的人手里。在下街头,大姑喝了定轿的红糖枣子茶,被一群小尒簇拥着进了大姑爷家的门,跨过火盆,进了新房。    整个下街人挤人,大家都想看看这个没有见到过的、听说很齐整的新媳妇,争着往大姑跟前凑,可热闹啦!    大姑离开娘老子,舍不得,一路坐在轿子上,脑子里总是浮现和父母相守的一幕一幕,心里酸酸的。但坐在大红的轿子里,即将组建新的家庭,大姑心里想得多的,还是那个没有见过面的男人,心里很是忐忑。那时找婆家,就凭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根本不晓得对方高矮胖瘦,更不晓得对方脾气性格。大姑觉得自己个子矮,担心要是再找个像小尒当歌唱的“小姑爷,矮蹲蹲,瓜皮帽,盖眼睛”那样的男人,还不晓得生出个么样的矮冬瓜来,想到这里,大姑无可奈何,觉得只能和所有的女人一样,稀里糊涂地撞大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大姑爷被人拉进了夏布帐子,放下了帐勾,帐篙上挂着帐莚,帐莚是红丝绒做的,下方飘着金色的耍系,上头绣的是鸳鸯戏水、鲤鱼跳龙门、桃园三结义,那是大姑用彩色的绣花线一针一针绣出来的。等和大姑爷并排坐在帐子里喝元宝枣子茶的那一刻,大姑才第一次瞟了一眼自己将要一生相伴的男人:高高的个子,微瘦的身材,长长的脸,五官端正,眼睛特别亮,斜挎的红绸丝带,让人看着神气。大姑心里踏实了许多,低着头安心地坐在床沿上,眼睛看着尖尖鞋头上自己绣的五色的花。    爷爷在当地是小有名气的手艺人,吃百家饭,也算见过大场合,自然不是小气人,给大姑陪了好多抬嫁妆,橱柜笼箱、床帐被条、烘炉盆桶,还有亲自动手做的一个连柜!大姑说,这个连柜,是把照样子缩小的两个柜子,通过做榫连在一起,柜子的盖和普通的柜子不一样,是嵌进去的,里头安了铜锁、锁口旁边裹着铜皮,用专门的锁匙才能打开来。嫁妆漆的全是喜庆的枣红色,上面贴着用红纸剪的“囍“字,接亲的人两人一抬,行走在之字般的山路上,远远地看上去,像一只在山间舞动的凤凰!大姑嫁过去,嫁妆摆在楼上最后一间房里,齐摆摆的、红旗哈哈的,靠后窗的桌子铺着绸被条面子,两个蜡烛台挂着用红纸剪的龙凤呈祥,一直拖到桌面上,两支红红的蜡烛,火苗欢快地摆动着,似乎想要偷看新人秘密似的。那个连柜,摆在了店堂两个货架的前面,大姑爷的父亲在柜子盖里面、拿毛笔、用正楷写上“隆顺”两个字,这是大姑爷家商号的名字。后来才晓得,这个连柜用的是杂树料,一个人搬不动,两个人空手抬又没地方抓,专门用来装钱等贵重物品,相当于现在的保险柜!可谓是稀罕的宝贝。    大姑随着这些宝贝,成了隆顺宝号的一员。
(三)

    东方旵口,三朝回过门的大姑就轻手轻脚地起床了,叠好被子,梳洗好,拎着一箩衣服,去了下街的小河。    顺着石头砌的阶塔子,下到小河里,可以看到,沿着水边,一溜烟地斜摆着许多大小不一、长腰腰的石板,半截在水里,半截在沙滩上,斜石板的后面平放着一块形状不同、屁股盘子一般大的石头,冬天的时候,拿个草墩子垫在上面,没有草墩子的,就拉一把稻草垫着,习惯了起早的大嫂、大婶、大姑娘、小媳妇,不一会就把这些石头坐满了,一边搓洗手中的衣服,一边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起来,上街公鸡打鸣、下街花狗咬人,荤的素的、咸的淡的、长的短的,都从嘴里冒了出来,夹杂着棒锤声、银铃般的笑声、哗啦啦的流水声,让好奇的人听见就不想走开。    小河里,新来的大姑自然而然成了大家取笑的对象。“昨天晚上和男人睏一头的哦?”“脸黄喷喷,豆浆磨多着吧!”“这几天,太阳是黄的啊?”......任凭这些人怎么说,大姑脸腮泛红,一声不吭地低着头洗衣服,装着没听到一样!那时候,不像现在,男女要是睏一头,就是天大的笑话,就是爬到一起,完了还得分头睡,生怕别人晓得着,有男人的场合,这些丑话,根本不敢说出口!大姑开始几天很是害羞,不好意思,埋头洗衣服。时间一长,混熟着,慢慢就习惯了,后来下河,别人张家长、李家短,大姑虽不多嘴,但偶尔也会插上一两句算不上荤的、也算不上说别人闲话的话,算和街坊邻里答话示好。    洗好衣服拎到屋后菜园地里,那里有一根一丈多长的竹篙子,顶在埋在地里的木头叉子上,在竹篙上晒好衣服,大姑就去厨房里帮小姑子做饭,姑嫂两人一个锅上,一个锅下。    锅台,是用土砖堆砌一个扇形墩子,上面支着大中小三口依次排开的铁锅,走烟的牌坊上,用洋红和洋绿画着荷叶、荷花、莲蓬!锅与锅之间、靠牌坊三角地带,有个井罐,用来存放温水,最靠墙壁的大锅后面,也就是牌坊与墙壁之间,留了一个小小的、类似锅窿一样的小灶,来客人或者过节,放点稃炭、用砂锅炖猪肚子之类的东西时,才用得上。锅台靠近灶门口的旁边,有一个用砖砌成的鸡帱,上面是灰池,里面盛着锅窿里铲出来的青灰,加点从锅洞里铲出来的火石,把铜茶壶或瓦罐茶壶坐在青灰上面保温。    姑嫂二人一边做饭炒菜,一边聊着家常,从小姑子的嘴里,陆续晓得了些大姑爷家以往的事。姑嫂二人烧好水,泡好茶把铜茶壶坐在灰池上,饭闷在锅里,菜蒸在饭边上,大姑拿起条把,一边扫地,一边催促小姑子去喊父母起来洗脸、吃饭!等公公婆婆下楼,大姑早已把洗脸水端到着客厅的桌子上,小姑子也把筷子码到了厨房的饭桌上。    大姑盛好饭,夹点菜,去换照护店铺的大姑爷吃饭。    平时看店都是男人的事,大姑一般不看店,只是在进货时,大姑的婆婆才叫她帮着小姑子照护一下店铺。那时候进货,请几个人,步行到毛坦厂或者怀县,用叉袋、格篓装好货,一人一副挑子,把货挑回胭脂畈。听大姑爷说,路上最难当支的就是红糖和盐,碰到热天,最容易化,盐稍微好办点,问路边的人家借个簸篮、晒上几个时辰,就好了,红糖化的时候少些,倘若真在路上化了,据说就沿用流传下来的土法子,挑担子的人,对着糖里尿一泡,但到底是真是假,外人也不清楚。每次进货,来回一趟,要四、五天,遇上天阴落雨,就说不定了。    这天,家里的男人进货去了,一件奇巧的事发生了。

(四)
          这天中午,小姑子烧饭去了,就留大姑在店堂里,只见一个人戴着卷起的猴头帽,一只手拿着空酒瓶子、一只手捂着长褂袋、急齁齁地跨进店来,说要打一斤酒。    “人上一百,一样不缺!”逢到大姑和小姑子看店的时候,总有一些古董八窍的人跑到店里,有的专门跑来看这两个齐整女的,有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把本已说了亲的表姑挖走,有的使坏点子,想从没有看店经验的女人手上白白地捞点东西,有的不买东西,就是冲着那支烟来的,这支烟,是大姑婆婆定的规矩。    大姑的婆婆,一长二大的,说话做事都麻利麻娇的,说她温和,但骂起人来你都不敢还嘴,许多人怯乎她;说她强悍,但你看见她又觉得很面善、很亲切,似乎又不怎么怕她!你到家里来一次,她是这个牌子,你到家里来十次,她还是这个牌子!对家里看店的人,她定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进店门的人,不管买不买东西,都要散一支烟!    大姑递上一支烟给那个喊着要买酒的人,顺手把瓶子接进去,抠起瓶塞子、对上酒漏子、拿起半斤端子,麻利地往瓶子里打了两端子,放到柜台上!打酒的客人,一只手抓住酒瓶放进长褂子口袋,一只手去抠扎在猴头帽檐里的票子,等把钱抠出来放柜台上一数,差3毛。按规矩,只要是熟悉的,可以赊账,可这个人,大姑没有看到过,钱不够,正不晓得么样弄,只见那人从口袋里拿出酒,叫大姑倒回去,说不买了。大姑接过酒,抠开塞子,那人偷偷地怪笑,哪晓得,大姑对着酒瓶闻了闻,咕了一口,眉头皱都没皱一下,还没等大姑把嘴里的水吐出来,那人转身就跑,过路坎的时候,跶着往前一趴,长褂子袋里的酒瓶碎了,长褂子被酒湿通着,酒香飘向街道,那人顾不到许多,爬起来跑着巴子不见烟。放在柜台上的钱,也没来得及拿走。原来大姑觉察到他拿瓶出来与装瓶进去的不是一个口袋,就多了个心眼。“嘿嘿,没搞到东西吃,却搞个吃东西。”许多人听说了这件事,再也没有哪个敢在大姑看店的时候,来打马虎眼了!    打这以后,许多人也知道了大姑不怕酒,其实大姑在娘家是不沾酒的。爷爷管教严,大姑吃饭都没有上过桌子,滴酒不沾。到了婆家,大姑家里经常有客,因为大姑的公婆,光干儿子干女就有十几个,根本不脱人。大姑爷又有点好酒,时不时会叫大姑站在桌子旁边敬客人一盅。没有客人的时候,等把铺子收拾好,大姑会把肉案上的碎肉拢拢洗洗,掺上一块半块卖剩的边角豆腐,或者把腌菜里伙点豆腐,用炭炉子煨着,好让忙累了的大姑爷和妹婿到澡堂泡澡回来对吹几盅,这时候,大姑爷往往也要拉大姑来喝上几盅。慢慢地,大姑也就不怕酒,而且有了2两的酒量,酒后大姑的脸,和她刚刚几个月的女儿脸一样,白里透红。    大姑头胎养的是女,大姑心里不踏实,因为觉得养了儿子,才是帮婆家续了香火。大姑的公公,胚子大、浓眉大眼、大大咧咧、快言快语、抓钱不数、说话声音像打雷一样、走起路来一阵风,看见是个孙女,似乎是有点点不高兴,三爷当时说了一句话,四爷也就没咋的了。大姑的婆婆还是老牌子,嘴上不说什么,看不出高兴不高兴。婆婆越这样,大姑心里越焦到着。    隔了1年多,三爷说的话,还真应验了。
(五)
    三爷正儿巴经地念过私塾,识字稍微多些,也经常走南闯北,出门戴着礼帽、拄着文明杖,看四爷有点点不高兴,三爷当时就发话了:小的才来,老四么急,保准会给你添几个胖孙子。    大姑的女儿快2岁的那年正月初七,大姑生下了一个胖小子,也就是大老俵。爹奶疼爱头孙子,大姑的婆婆抱着大老俵,似乎总是亲不够。四爷一高兴,把元宵戏灯的钱全包了,胭脂街从初十那天开始戏灯,一直热闹到正月十五圆灯。    也就在这一年,多年没有续怀的三奶,也就是三爷的烧锅的,居然也怀上了,有的说是刘大仙保佑的,有的说是沾了大老俵的喜气,反正三爷就两个字:高兴。    转眼到了第二年正月,大姑准备了伴娘粑、寿桃粑、元宝。初七早上,等亲戚六眷都到了,就给大老俵抓周。当大老俵抓到了笔的那一刻,个个呼叫起来:“是个念书的料” ,“将来有出息” ......大姑看看婆婆,看看大姑爷,略略露出一丝微笑,转身去了厨房。    大姑的公公,专门请了照像的师傅,来给大老俵照相。大姑抱着大老俵坐着、大姑爷穿着长褂站在大姑的身后。    这一年春天,大姑坐着红顶花轿,带着大表姐和大老俵,回了趟娘家,着实让爷爷感到脸上有光。    这年下半年,三爷生了个儿子,三爷的儿子,辈分比大老俵高一辈,大老俵要喊大大。三爷笑着嘴扯到耳朵背后去着,吹打旗伞,往大仙庙送了一块烫着“有求必应”四个金字的牌匾。    大姑肯生,间隔一两年就生一个,尒渐渐多起来。    大姑的小姑子,还有大姑的大女儿,两个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越长越漂亮,脸面白里透红,脸腮红的像用红纸染了一样,又让人感觉有点不正常,后来才知道是得了“美人痨”,也就是肺结核,找郎中吃了不少药,都无济于事,相继离开了人世。    出了这样的变故,大姑茶不思、饭不想,一天到晚总是眼滴涵涵的。大姑的公公婆婆合计,让那个一直住在家里的准女婿,回自己家了,把大姑爷和大老俵留在身边,叫大姑带着几个小的去乡下住,换个环境,好让大姑去掉脑里的阴影,心慢慢静下来,开阔起来。    大姑将头发向后拢起来,在后脑勺把黑生生的头发盘个粑粑纠,上面插上几根银簪,看上去一毫不乱,她上身穿着浅色蓝士林纱的满襟褂子,下身穿着染黑的老布做的粗筒子裤子,白老布裹的三寸金莲上穿的是黑灯草绒做的尖脚小鞋,看上去青丝丝的。她一手牵着二老俵、一手拎着洗换衣服,背上背着三老俵,穿过中街一条小弄巷,小心翼翼地过了那个怪名字的窄石桥,沿着弯弯扭扭的小路,经过胭脂凹,去到三爷在狮子窝的那座房子。    当年,三爷请当地有名的刘半仙,找了好几个地方,才相中了狮子窝的这个屋基场,找四爷凑了些钱,在那里盖了房子。房子的西头有一个来龙,一直延伸到前面的大路边,来龙岗上,有一块平坦的地方,是个天然的稻床,靠大姑家这边,有四棵四季常青的橡子树。来龙岗那一边,顺岗脚是一条小河,晴天没有水、落雨才有水,小河上有两座桥,都是用两根宽宽的石条拼起来的,一座桥,一头是从胭脂畈而来的大路,另一头是到旧年畈的大路,一座桥,是到上屋水井挑水、到田里地里做事都必须经过的小桥。    大姑就在这座房子里安顿下来。
(六)

    房子一正五间转两厢,两厢之间耸立着大门楼子,堂轩的前面两段山墙直接和大门两边的院墙相连,进大门,走上十步,踏上台阶,就是堂轩,堂轩的大梁是用椿树做的,特别大、特别粗,梁的中央画着太极图,两边是一龙一凤,堂轩靠前三分之一的位置,贴着墙壁是两根半圆形的木柱,一直从地下伸到屋面,壁柱上架着一个二尺多宽、三寸厚的木吉坊,很气派,左右两根柱子外面各开了一扇耳门,都是双栓门。进了耳门,是一条长弄,一直通到头,也有一扇双栓门,出西头的耳门可以到稻床上。靠堂轩的一间称为大房,在东头就叫东大房,在西头就叫西大房,隔壁的一间自然就成小房,厢房在小房的正前方,厢房与小房直接的弄上面,也就是楼上,是粮仓,除了堂轩,大房、小房和厢房,都有板楼,上面的空间,和下面基本差不多,厢房的楼上,对着天井,开了双开的、带格子的大窗户。这座房子,东西两头格局一模一样,和屋连屋、弄连弄的大老屋比起来,要新颖、别致得多。来来往往的人,都称这座房子为新屋。    三爷平日里把东头的房子一直借给亲戚或好友住,一来帮了人的忙,二来别人又帮照护照护房子,一举两得。四爷跟三爷说想把大姑送到乡下住的时候,三爷立马就答应把西头的房子让出来,让大姑等娘儿几个住。    离开了胭脂畈,大姑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滋味。    至于胭脂畈上那座怪名字的桥,大姑也是后来才听说的,才晓得那桥么理那么不好走。以后到街上去,大姑情愿多弯几脚路,也不走那个破桥。    狮子窝的邻里,上下屋基本都是本家,按照辈分,大姑辈分高点,属婶娘一辈,大家都喊她“新屋大娘”。    店里丢不开,大姑爷整天忙着没得一下歇的,似乎把她们丢到耳朵背后去了,大姑也不怪。    大姑白天兴园讨菜、洗衣烧锅,晚上缝缝补补、纳底做鞋,一家大小吃的穿的,她都得惦记着、操心着。三不着一,大姑把家里鸡生的子拿出来,扯点园里兴的熟菜,叫二老俵用黄蔑箩拎着送到店里,顺便带回点油盐、洋火等日用品,日子过着清淡自然。    遇到哪家准备接媳妇嫁女,大姑就没得闲的了。人家把她请去,绣帐檐、绣新娘鞋上的花,剪囍字、剪蜡烛台上的花,倘若是路近的,她就早晚跑,早上把饭多煮些,叫二老俵在家里带弟弟、热剩饭吃,假如是路远些的,大姑左叮嘱右叮嘱,托付东头的邻居帮忙照望,去了以后竭力发狠地赶活,往往夜里做到鸡叫头遍才困,她巴不得早一天完工,好回去照顾几个尒。    时常有些人家给些瓜子花生,有的给几个鸡子,这些东西,大姑也总是舍不得吃,留着做人。有人来家里的时候,大姑拿出装在洋铁桶里的瓜子花生,叫客人边喝茶边剥剥;鸡子也是客人来了,才会拿出来,炖一碗鸡子,或弄些韭菜、或大椒、或黄豆煎鸡子招待客人,当时可算难得上一碗好菜。三不之,大姑也用鸡子从卖小货的手里换些针线、瑚壳油、卫生眼、鞋带子等。    人家接新媳妇的时候,倒枣子茶、牵新床,一般都选生男尒多的、贤惠孝顺、人缘特好的中年妇女,做喜事的人家总要按照家里长辈的意思,精心挑选,大姑总是人们第一个想到的。特别是牵新床,是其他女的最羡慕、最想揽的事,不但面子光,里子也不错!嫁来的被子里,有糕、枣子和煮熟的、染红的鸡子,那既是嫁女的人家为讨口才放的物品,也是为牵新床的人准备的礼品。大姑牵新床,也遇见过起哄争抢这些东西的,大姑这时候总会闪开身子,笑堂堂地让其他人到被条里面去摸那些东西,等抢到的人笑哈哈地跑开了,大姑赶紧将新床牵好,接着再忙其他的事。
(七)
    只要能帮到人,大姑总乐意。    在娘家,做鞋绣花、起麻纺线等女孩子会的,大姑样样都精,其他女孩子不会的,大姑也懂一些,包括从爷爷那里听说的一些事、一些单方、一些土办法,大姑也都暗暗记在心里。    如今住在乡下,大姑在屋前屋后插上许多果木树,枣子呀、枇杷呀、梨子呀、桃子呀......边边拐拐的地方,都种上紫苏、薄荷等常用的土药材。到收获的时候,晒干了的紫苏、薄荷,大姑用稻草扎着一秭一秭的,挂在楼上的墙壁上;夏天黄瓜老了,取黄瓜种时,大姑将黄瓜瓤里挤出的种子拌上青灰,垛在外墙上,挤出的水,大姑用空瓶子装上,盖上皮塞子放在床底下;端午,二老俵逮个癞蛤蟆,大姑就叫二老俵把一根没有磨的、和装铅笔芯的盒子一样大小的墨子,塞进癞蛤蟆的嘴里,二老俵就在旁边守着,墨子掉出来再塞进去,过半个或一个时辰拿出来,大姑用布包起来放到抽屉里……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只有大姑知道什么时候用得上。    “百人生百病。”过去,郎中又少,许多人生了病,都是用土办法的多。说也奇怪,伤风感冒的,喝了大姑给的紫苏、薄荷煎的水,咳嗽的喝了枇杷叶子煎的水,立即见效;被开水或火苗烫伤的,搽了大姑存的黄瓜水,立刻就不火辣辣的疼了,也不会化浓;害耳寸的,在耳朵背后涂了大姑磨的墨子,过不了几天也就好了;最奇怪的是生了“蛇门疮”的人,找郎中怎么都治不好,只要请大姑连续用灯草火打几天,居然90%的都好了!    “蛇门疮”是一种怪疮,斑斑点点、又红又肿,呈蛇形游动,每天都长,越长越长,范围越来越广。远近的人得了这种怪病,或跑来找大姑,或把大姑接到家里。大姑先查看疮的位置、走向,之后叫人准备好一海碗清水、一个灯盏、四根灯草,灯盏里倒上香油,大姑拿着四根灯草,一根放在灯盏里点着,其他三根沾上香油拿在右手上,用左手端起海碗、喝一大口水、含在嘴里,这才点燃右手中的三根灯草、在有疮的地方晃动,生疮的人感觉到有点热的时候,大姑瞬间将三根燃烧的灯草打到疮上,嘴里的水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喷出,灯草火灭了,只听见“呲呲”的响,一股雾气飘过头顶。间隔一会,再打第二回、第三回,之后用鸭毛沾点药水搽搽,这药水是大姑自己配的,大黄、竹子头等几样河里山上找的东西烧成灰,浸泡在洋油里配成的“药水”。    “打蛇打七寸”。火苗打在疮的哪个位置,最为重要,打到游动的头上,这个疮就反方向生长,创面扩大、溃烂更厉害,倘若打到中间,蛇头飞快的窜,长的比平时更快,生疮的人更疼的上蹿下跳。大姑可谓手到病除,远近闻名。    然而,大姑的公公,也就是四爷,脚伤了,大姑这个土郎中也傻眼了。    原来,大姑公公的一只脚伤了,有的说是上什么寨的时候、山上石头滚下来砸的,有的说是擦枪的时候、枪走火打到的,有的说四爷扛的红旗惹眼、别人瞄着他打的......反正伤的不轻,吃喝都要端到手上,大姑这个土郎中也没得好法子,只能叫大姑爷找郎中开药敷,叫大姑爷吃累点、勤快点、多服侍点。伤筋痛骨一百天,四爷伤口养好了,骨头坏着、脚背拱了起来,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后来听说,和四爷平日里一起出门的两个好伴,人影子都找不到了,大姑的婆婆魂都黑掉着,实在放心不下,大家也都一致劝四爷安心坐店,再么做游方僧的和尚。    大姑爷这个时候,才稍微闲点,时常抽个空,拉着大老俵,走5里小路,到狮子窝看看大姑等娘儿几个,去的时候,有时带一块豆腐、几两肉,也算给大姑等娘儿几个开荤了。
(八)

    大姑爷来了,大姑把几个尒洗着哄上了床,便拎来半提桶温水和一瓶开水,对大姑爷说:“有钱的吃药,无钱的泡脚。作坊里湿漉漉的,要当持自己。”大姑爷泡脚,大姑就着煤油灯,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问问街上几个老的身体、店里的生意,大姑爷巴巴烟、加加水、搭搭话,泡上半个把时辰,大姑从柜子里拿出一双新鞋,叫大姑爷试试,大姑爷穿上,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猛地把大姑拉倒怀里,从裤子袋里摸出一盒银脂,还是百雀灵的,放到大姑的手心里,那是大姑爷到毛坦厂进货时,背着挑担子的人,偷偷买的,这是大姑爷一生当中送给大姑的最珍贵的礼物。平时,大姑怕尒几个脸上裂,买点瑚壳油给他们摸摸,自己也跟着摸一点,雪花膏都不舍得买,更不用谈银脂了。大姑白了大姑爷一眼,说:“二会么花这个冤枉钱,有心思就照着。”大姑一边牵床一边说:“你先困,父、妈、大尒的鞋,明早记着带上,我洗洗就来!”    第天一大早,大姑爷又得赶回店里。    大老俵、二老俵到了穿鼻子的年纪,街上的店说是要集中起来,合成联营店,以前存货多、规模大点的人家,可以安排一个人到联营店,四爷安到了旧年畈的联营店——旧年畈的人叫“小店”——做店员。大姑的婆婆、隔壁的三爷夫妻两个,年纪也大了,闲下来了,整天没什么事,早也吃烟,晚也吃烟,那黑坨子不仅伤钱,更伤身,也就在这一年,大姑的婆婆、隔壁的三爷夫妻两个,都撒手西去了!三爷在弥留之际,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大姑说:“小的,兄弟和你大尒差不多大,你帮我多照护着,就指望你了!”大姑对着三爷一个劲地点头!三爷眼睛转向四爷,断断续续地说:“借的钱,恐怕还不上了,西头的房子给你……东头的,帮我卖掉,好给尒念书……还有就是帮丫头找个人家!”    第二年,狮子窝嫁出去的一个姑娘,按辈分年龄,老俵们喊她二姐,婆家那边修大水库,要移民搬家,这个姑娘想回到娘家窝里买房子。四爷做中,没有费什么口舌,三爷的女儿把东头的房子卖了出去、自己也找了个婆家、把兄弟带了过去。大姑爷把街上的事情打理打理,也搬到了狮子窝,和大姑一起过。    等腾出空屋来,不久,那个二姐也搬来了。    二姐是扶着老、带着小搬到狮子窝的。按辈分她比大姑爷矮一辈,喊大姑婶娘,可她贤良,跟尒喊家婆,大姑也跟着尒喊她二姐。二姐念过初小,当时女的识字的不多,还很稀奇,所以找了个男人是吃公家饭的,男人在家里是老大,总共弟兄三个,二姐是长嫂,都说长嫂为母,母亲去世后,两个还没有成亲的小叔子,也随父亲一起跟着大嫂一起过。东头的房子住着满摇摇的,楼上都加了床铺。大姑多了这样一家邻居,没有一点生分的感觉,心里不晓得多高兴,白天两家门都敞大裸似的,夜里堂轩两边的门都不关,大姑有空就帮着二姐带带尒、推推磨、做做鞋,似乎比亲母女还要亲。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紧对门。”虽然有了这样一个好邻居,可大姑心里还时刻惦记着一个人,总是放心不下。
(九)
    大姑时刻惦记的,就是三爷的儿子,他从小和大老俵一起长大,虽是叔侄但亲似兄弟,他喊大老俵,就喊侄大哥,大老俵弟兄几个喊他还是按照辈分喊小大。    大老俵二老俵念书的学校,和三爷女儿的婆家隔个岗,有两座面对面砖木结构的楼房,木柱子的颜色漆的和街上店铺的颜色差不多,木板楼踩起来晃晃动,似乎快要塌一样。大老俵、二老俵到学的时候,要是带什么吃的,大姑总是多弄一份,哪怕是一截甘蔗、一根红芋、一个腌鸭蛋、一坨冻米糖,都少不了这个弟弟的。有时候,放学后,他跑回隔岗,和姐姐说一声,就跟着两个老俵到狮子窝去了。大姑总是像招待客人一样加两样菜,炖上两个鸡子、煎一份剁碎的大椒掺玉榴粉,两个老俵高兴昏着,这可是他们平时难得吃到的好菜,也乐意喊他。第二天一大早,大姑烧好了饭,喊他们起来洗脸、吃饭,大姑亲自帮这个弟弟出糙,特别是耳朵背后和颈把子,用肥皂头子摸了一回又一回,用潮手巾轻轻地擦了一遍又一遍,大姑经常听两个老俵回来说,学校检查个人卫生,最喜欢查的就是耳朵背后和颈把子。念小学期间,只要家里有客人来了,菜就慷慨点,大姑就叫两个老俵把他喊到狮子窝,让他打牙祭,这样大姑心里才舒坦些。    人,顾东要顾西,忙这又忙那,一年到头都是穷忙,大姑家也一样。     到了腊月,街上过去做水货的家伙——榨凳、豆腐桶、千张盒、盖板、中板、底板等等,就派上了用场,要做水货的人家,按照事先约好的顺序,把那些家伙挑到自己家里,大姑爷按照约定开始帮这些人家做过年的水货。二老俵长得跟大姑爷一样,高高的、瘦瘦的,在学校念书,有人欺负大老俵,只要二老俵往跟前一站,就没得事着,放假了,二老俵跟着大姑爷,打打下手,帮着挤挤浆、压压榨杠、掀掀千张、洗洗幅子,父子俩没日没夜地做豆腐、浇千张,收点工夫钱,家里好置办些年货。    大姑在家里早已把瓜子炒着、放在脸盆里、用旧锅盖盖好,粑和圆子蒸着、点上红红绿绿的花、捡到木饭盆里、用包袱布扪着、以防开裂,正月初一早上才可以穿的新鞋、一浪一浪地摆在箱子盖上、用红市布方手巾扪着。    逢到快过年,穿新衣服是小尒几个梦寐以求的。裁缝师傅请到了家里,一个一个的量身高、肩宽、腰围、袖长,这个时候,三爷的儿子总站在一堆,笑眯眯地让裁缝师傅量。新衣服做好了,大姑把家里几个老俵的衣服折起来、放到箱子里,等到初一穿。三爷的儿子,当时就可以穿上一身新衣服,深蓝色的、黑扣子,褂子上有三个口袋,大姑让他换上新鞋,牵着在跟前转了几个轱辘,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    每年正月,原先在店里做事、后来娶了老婆、硬要叫老婆认大姑爷家做娘家、老俵们喊“姑爷”、过去的那个“准姑爷”,年年到狮子窝拜年,三爷家的女儿也认大姑爷这个娘家,到大姑家拜年,三爷的儿子也跟着一起来,还没坐稳,就和两个老俵跑到稻床上去打疯狗,忙的一头大汗,到大姑喊吃饭时才回来。    做父母的,都想让尒多念书,大姑更是。初中,要走20多里路,到衙前去念,吃住都在学校,带米、带菜,学费、书本费、住宿费、柴火费,零西八西的加起来,不少得很。家里有一个念初中的,都奔奔拉拉的,所以念初中的人,少得可怜,二老俵只好歇了书,跟着大姑爷兴庄稼,大姑心里舍不得,但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三爷的儿子,第二年也去了衙前的中学,比大老俵低一个年级,只要大老俵回来,大姑总捉着大老俵问三爷儿子的境况,平时带一份东西给三爷的儿子,过节喊三爷的儿子到家里吃饭,过年给三爷的儿子做件把衣服双把鞋的习惯,一直没有改变。    大姑这个心还没有操完,一件头疼的事又来着。

(十)

    转眼,大姑的公公——四爷到小店已有两、三年了,从别人那里,大姑隐隐约约听说,四爷和小溪一个女的好上了。这个女的,住在山边上,一个人带着两个尒过,家里没有劳力,日子过的紧巴巴的。    狮子窝、小店、小溪,三个地方,成三角形,从狮子窝到小店,从小店到小溪,从小溪到狮子窝,路都差不多远。夜里轮不到四爷看店,天麻黑店门一关,四爷就去了小溪。    记不得是哪一天,四爷把这个女的带到了狮子窝,后面拖着两个挂脚锤。大姑细细地看了看,这个女的脸面上好的,不胖不瘦,个子比大姑高点,年纪虽比大姑大点,但算长辈,大姑跟着大老俵等几个尒一样,喊“奶”,也算认了这个不进门的晚娘。从奶嘴里,大姑了解了,这个奶的儿子,大的聪明调皮,小的忠厚老实。算辈分,是老俵的长辈,大姑叫大老俵几个以后看见,就喊他们大。每次来,大姑总也是奶长奶短,当客一样待。看大姑这样不嫌弃,把她当亲人一样看待,小溪的奶也就亲热地喊大姑小的,把大老俵几个当亲孙子一样,到了家里帮着大姑塞火、扫地,看见手边上的事,抢着做,和大姑不生分,看着不像隔辈的人。    大姑爷不大高兴,大姑总会悄悄地劝劝他:“一个女的,孤儿寡母的,么样弄?”“父老了,也要个伴,你就么做声。”每年正月初几的,大姑总会叫老俵几个去小溪奶家里拜年,搞着跟走亲戚一样。    这个奶的家里,只有三间房子,又矮又小,除了一架织布机,没几样家具,甚至连吃饭的桌子都缺了一块木头。虽然破旧,桌椅板凳没有一点灰尘,锅台锅盖擦着泛光,床铺干净整齐,和大姑家里当持的不相上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勤快的人家。    一天,四爷找来几个人,硬是要把从胭脂街搬回来的几样旧家具抬到小溪去,大姑爷死活不情愿,要和四爷拼命。大姑叫二老俵倒茶给请来的几个人喝,自己抱着大姑爷,好劝歹劝,才把大姑爷的火压了下去,四爷跟在抬东西的后面,一摇一摇地去了小溪,好长时间再没有回狮子窝。逢到正月,大姑依然叫大老俵几个去小溪拜年,小溪的那个奶听说闹了不愉快,有时候去胭脂街,路过时也到大姑家里坐坐,只是不吃饭而已。    可就在这之后不多久,四爷莫名其妙地被辞掉了,这个时候的四爷,去哪里安身呢?小溪是有份无名,虽然帮两个尒进了学堂,可尒大了,亲老子都难管,别人就更不用说了;回狮子窝?把家里东西搬出来,没有回去过,也不大好意思。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小溪。    大姑听说四爷被辞掉,到小溪去了,便和大姑爷说:自己的老子,总不能别人养?你要不怕人笑话,就不接!大姑爷第二天一大早,带着大老俵、二老俵,跑到小溪,叫两个老俵把四爷从被条窿里拖了起来,四爷看见儿子、孙子来了,也就见蒙丝雨倒台,让孙子拽回了狮子窝。    许长时间没有看到,四爷瘦了许多。一进门,大姑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四爷的手上,就去忙着端饭,赶紧让大家吃早饭,有客人来才会有的腌鸭子,破成了八块,黄白相间,流着油,四爷吃着吃着,眼泪禁不住悄悄流出来了,他心里想:这样的媳妇,打灯笼都难找。    四爷心中的酸楚,只有他自己清楚。其实,大姑也不晓得,四爷是被人栽赃的。


                                                                  

知食份子 发表于 2015-4-7 08:36

:hy::hy:看了一遍,写得好。

一生有你婚礼 发表于 2015-4-7 08:54

:hy::hy:

一生有你婚礼 发表于 2015-4-7 08:55

:偶野::偶野:

一生有你婚礼 发表于 2015-4-7 08:55

:顶::顶:

阳光love 发表于 2015-4-7 09:00

h好:hy:这么挺堂的大姑还在不

春江水 发表于 2015-4-7 09:08

myl47 发表于 2015-4-7 08:36
看了一遍,写得好。

感谢你一直的关注。

春江水 发表于 2015-4-7 09:09

一生有你婚礼 发表于 2015-4-7 08:55


“一生有你”,一路有你!谢谢。

春江水 发表于 2015-4-7 09:10

阳光love 发表于 2015-4-7 09:00
h好这么挺堂的大姑还在不

已经过世2年多了,90多岁走的!

全虫 发表于 2015-4-7 09:38

   应该是一位福寿双全的大姑。:hy:
页: [1] 2 3 4
查看完整版本: 【原创】大姑(1——10)